江悦抱着田田走到家属院门口时，路灯刚亮了一盏。风从巷口吹进来，带着点凉意。她把女儿往上托了托，田田的小手搂着她的脖子，脸贴在她肩上。
院门没关，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声音，还有人说话。王梅英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，手里拿着鞋底，针线在布面上来回穿动。听见脚步声，她抬起头，看了江悦一眼。
“回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江悦放下田田，“去洗手。”
田田蹦跳着跑进屋。江悦站在门口，帆布包还挎在肩上，红布荷包的角抵着肋骨，有点硌。她没动，等屋里的人开口。
周建华从堂屋走出来，手里端着搪瓷杯，水汽往上飘。他站定，看着江悦：“考得怎么样？”
江悦迎上他的目光：“题目都做完了，发挥正常。”
林舒这时也出来了，站在东屋门口，脸上带笑：“哎呀，能做完就不错了！听说这次题出得特别难，好多人都没答完呢。你以前也没正经复习过，能坚持到最后就很了不起。”
江悦没接她的话茬，只说：“语文作文是‘实践出真知’，我举了厂里改进流程的例子。数学最后一道几何题用了辅助线，解开了。英语听力开始有点杂音，换了座位才听清。”
她说得很平，像在报生产报表。可这话一出，院子里安静了几秒。
王梅英停下针线，抬头看她：“那你……觉得自己能考多少分？”
“不好说。”江悦摇头，“考场不是打牌，没法估大小。现在只想歇两天，等通知下来再说。”
周建国在堂屋门口探了半边身子，手里还攥着怀表：“这个……成绩总要公布的，急也急不来。”
林舒轻哼一声：“要是没考上，可别把自己累垮了。你这身子本来就不轻，再熬出毛病来，谁照顾田田？”
江悦转头看她：“我拼的是机会，不是命。就算最后没考上，我也比一个月前强。”
这话落下，没人接。
田田洗完手跑出来，扑到江悦腿边：“妈妈最厉害！李老师说考试最难，只有脑子最灵的人才能考上！”
王梅英低头看了孙女一眼，又看向江悦。她没说话，慢慢卷起鞋底，起身往厨房走：“锅里有粥，热一下就能吃。”
江悦愣了一下。
这是第一次，王梅英没催饭，没挑她回来晚，也没提“别人家媳妇早就干活了”。
她走进屋，把帆布包放在桌上。周建华跟进来，伸手接过包，放稳时手指碰到了那个红布荷包的硬角。他顿了一下，没问是什么，只是轻轻把它推到了桌子中间。
江悦坐下，摸了摸田田的头。灯泡挂在房梁上，照得桌面发白。她看着自己的手，指甲剪短了，指节有点粗，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。
“妈。”她开口，声音不大，“这两天我想睡个懒觉，早上不起来做饭了。”
王梅英在厨房里应了一声：“知道了。”
没有反驳，没有冷嘲，就这么应下了。
林舒站在东屋门口，脸上的笑淡了些。她盯着江悦，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点破绽。可江悦坐着不动，眼神平静，连呼吸都没乱。
“你还真当自己一定能考上？”林舒终于忍不住，“全省多少人抢那几个名额？你一个没读过高中的人，光靠两个月背书就能行？”
江悦抬眼：“我没说一定能考上。我说的是，我把该做的都做了。”
“你倒是会说。”林舒冷笑，“可事实摆在那儿，你出身普通，家里没背景，婆婆不喜欢你，丈夫也不帮你。作者“小雪绒”推荐阅读《穿成肥妻万人嫌，全家吃草我吃肉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就算分数够，政审那一关你能过？”
江悦站起身，走到桌边打开帆布包，取出文具袋，动作很慢。她把铅笔一支支检查，确认笔尖完好，然后重新塞回袋子里。
“政审要看家庭成分，也看个人表现。”她抬头，“我在食品厂上班，月月全勤，技术考核优秀，群众关系良好。车间主任李秀兰可以作证，供销科陈科长也能证明。我有没有偷懒，有没有搞破坏，组织上查得清楚。”
她顿了顿：“至于家里……我现在住在这里，但我的事，我自己负责。我不靠谁开恩，也不求谁施舍。”
屋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。
周建华站在桌边，低着头。他知道江悦说的是实话，可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，让他心里发沉。他想起过去两年，江悦早起跑步，晚上背书，冬天手冻裂了还在写笔记。他没帮过，也没拦着，只是沉默地看着。
“你……”他张了张嘴，“你要是需要什么材料，我可以去厂里帮你开证明。”
江悦看了他一眼：“不用了。我己经提交了全部资料，政审表也交上去了。现在能做的都做了，剩下的，等结果。”
周建国搓了搓手：“这个……反正还没公布，大家也都别猜了。江悦辛苦了这么久，先歇两天是应该的。”
林舒咬了下嘴唇，转身回了东屋。门关得有点重。
王梅英端着一碗热粥出来，放在江悦面前：“趁热喝。”
江悦没推辞，拿起勺子慢慢吃。粥温温的，米粒煮得软烂。她一口一口往下咽，没觉得多好吃，也没觉得难吃。
田田爬到她腿上：“妈妈，你明天还去上班吗？”
“后天去。”江悦摸她的辫子，“明天我要睡到自然醒。”
“太好了！”田田拍手，“我可以跟你一起赖床！”
江悦笑了下，没说话。
窗外，风把晾衣绳上的衣服吹得晃了晃。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，歪头看了屋内一眼，又飞走了。
周建华坐在桌角，看着江悦吃饭。他注意到她袖口磨出了毛边，衬衫领子也有些松。可她的背挺得很首，像一根拉紧的线。
“你……”他又开口，“以后有什么打算？”
江悦放下勺子：“如果考上，就去读书。如果没考上，就在厂里继续干，争取明年再考。”
“你不考虑……别的路？”
“比如？”
“比如调去机关，或者找人帮忙安排个工作。”
江悦摇头：“我不想走那种路。我能考，我就凭本事考。考不上，我就接着准备。我不欠谁的，也不欠自己的。”
周建华没再问。
王梅英收拾了碗筷，转身进厨房。路过堂屋时，她停了一下，回头看了一眼江悦。灯光下，那女人坐在桌边，一只手搭在女儿肩上，另一只手轻轻着帆布包的边缘。
她没再说什么，进了厨房。
江悦没动。她知道刚才那番话不会让所有人信服，但她也不需要人人都信。她只需要自己清楚——她没躲，没逃，没骗人，也没骗自己。
田田趴在她腿上快睡着了。江悦抱起她，往西屋走。
经过堂屋门口时，她听见林舒在屋里压着声音说话：“……她以为自己真能考上？做梦！就算分数够，我也能让它出问题！”
江悦的脚步没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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