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悦把木铲放在锅沿上，铲子碰着铁锅发出一声轻响。她盯着那碗刚煮好的糊糊，颜色比之前几次更均匀，表面泛着一层薄薄的光，像是熬到了火候。
天还没完全亮，院子里静得很。田田还在屋里睡着，煤炉上的小锅己经熄了火，热气慢慢散开，在厨房里绕了一圈，钻出窗缝不见了。
她没急着尝。先用勺子轻轻搅了搅，感觉阻力刚刚好，不稀也不硬。这是第三次调整后的配方，脱脂奶粉换了比例，又加了点蜂蜜粉，是系统货架最里面一排的小铁罐，标签写着“天然浓缩”，她试过一次，味道清甜，不会太冲。
勺子舀起半碗，她端到窗台边晾着。阳光刚爬上墙头，照在搪瓷碗边上，一圈浅金色。她伸手摸了摸碗壁，温的，不烫。
她低头吹了两下，然后送进嘴里。
舌尖最先碰到的是甜味，很淡，接着奶香出来，混着麦片的谷物香，滑下去的时候没有颗粒感，也没有腥气。她咽下去，喉咙里暖暖的，胃也跟着舒服起来。
“成了。”她低声说，嘴角动了一下。
这不是第一次做出能吃的东西，但这是第一个让她自己吃完还想再吃的。以前做的那些，要么太稠，要么有怪味，她都默默咽下去了，就为了确认能不能给孩子用。这次不一样，这次是真的好。
她把空勺放回碗里，转身拉开柜门，取出一个干净玻璃瓶。倒进去，盖上盖子，贴上新纸条，写“一号定版”。
田田这时候醒了。脚步声从屋里传出来，慢吞吞的，带着刚睡醒的拖沓。
“妈妈？”她在门口探头，“你又煮东西了？”
“嗯。”江悦回头，“今天这个不一样。”
田田走进来，鼻子动了动：“香！比昨天那个还香。”
“想不想尝？”
“要！”她立刻点头，又补了一句，“不过上次那个我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。”
“这次不会。”
江悦洗了个小碗，倒进去小半碗，又加了点凉白开调温。递过去时，田田两只手捧着，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。
眼睛一下子睁大了。
“好吃！”她声音高了，“一点都不糙，我还以为又要嚼呢！”
江悦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往下咽，没皱眉，也没停下来，心里那根绷了好几天的弦松了下来。
“还能再喝吗？”
“等会儿。”江悦接过碗，“一次不能多，你胃小。”
田田却不肯走，扒着灶台边站着：“妈妈，这个你能卖给幼儿园吗？李主任老说我们早餐营养不够。”
“怎么卖？”
“你就拿去给她尝啊！她要是喜欢，肯定让食堂做！”
江悦没说话。这念头她有过，但没细想。食品厂那边她熟，可走正规流程得审批、试产、检测，哪一步都不简单。但现在这成品己经稳定了，口感过关，原料也能持续提取，真要推，不是不行。
“你先别想着卖。”她说，“明天我带一点去厂里，找个空锅蒸一遍，杀菌。”
“为什么要杀菌？”
“做了吃的，就得让人吃了不拉肚子。”
田田似懂非懂，但还是认真点头：“那你什么时候去？”
“等成绩通知那天。”
她话音刚落，外头传来脚步声。两人同时安静下来。
是林舒。从东屋出来，手里提着水桶，往井边走。路过厨房门口时，脚步顿了一下。
她没进来，就站在外面看了眼灶台上的锅和瓶子。
“哟，又鼓捣新花样？”她语气像平常一样，“大清早的，弄得满屋子味儿。”
江悦没抬头：“煮点糊糊。”
“又是给田田的？”林舒冷笑，“前两天那个她都没喝完，今天这个能吃完？”
“今天这个她己经尝过了。”江悦把玻璃瓶收进柜子，关上门，“她全喝了。”
林舒脸上的笑僵了下：“真的？”
“不信你可以问她。”
田田立刻站出来，仰着头：“阿姨，这个可好喝了！妈妈说了，以后每天都能做！”
林舒看了她一眼，又看江悦，嘴唇动了动，最后只说：“行吧，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。”说完提着桶走了。
井边传来轱辘转动的声音，一下一下，像是卡住了。
江悦没再理她。她把锅刷干净，碗也洗干净，摆回原位。灶台擦了一遍，连缝隙里的灰都抠了出来。
做完这些，她坐下来，打开铁盒，拿出记录纸。
笔尖落在纸上：
【一号配方】
脱脂奶粉：2勺
蛋黄粉：0.5勺
细米粉：3勺
麦片粉：3勺
蜂蜜粉：微量
维C粉：1/4片碾末
水温：70℃左右
火候：小火持续15分钟，顺向搅拌
备注：口感顺滑，无异味，冷却后质地稳定，儿童接受度高。可进入下一阶段测试——高温杀菌与保存期观察。
她写完，合上本子，放进帆布包最里层。
田田坐在小板凳上晃脚，书包上的五彩绳来回摆动。
“妈妈，你是不是又要忙起来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我能帮你吗？”
“能。明天去厂里，你帮我看着表，到时间提醒我关火。”
“好！”她立刻答应，又小声问，“妈妈，如果……如果你考上大学了，还能做这个吗？”
江悦看了她一眼：“考上也要做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这个不是为了考试做的。”她摸了摸女儿的头，“是为了以后有人能天天吃上这样的饭。”
田田没再问，只是靠在她肩膀上，安安静静坐着。
阳光照进来，落在灶台上那只空锅上，锅底还残留一点没擦净的水渍，反着光。
江悦起身，把木铲挂回墙上钩子。铲子晃了晃，停住。
她拉开抽屉，取出一个小铝盒，是厂里发的午餐盒。洗干净，擦干，装了半盒新做的营养糊，盖上盖子，用布包好，放进帆布包。
明天去市招办取成绩，顺路进厂一趟。找李秀兰借个蒸锅，把样品蒸半小时，看看高温后会不会变质。
这事得抓紧。她现在手里没工作，但不代表她不能准备。等成绩一出来，不管是哪条路，她都不能空着手走。
田田抱着书包站起来：“妈妈，我要穿那件蓝色背带裤，明天跟你一起去！”
“行。”江悦点头，“早点睡。”
“我不困。”她拉着妈妈的手，“你再讲一遍这个叫什么……配方的事。”
“叫‘一号’。”
“一号！我记得了！等我长大了，我也要做二号！”
江悦笑了下：“那你得先学会算数。”
“我会！三加西等于七，七减二等于五！”
“行，够用了。”
她牵着女儿往屋里走，经过堂屋时，周建国正坐在桌边看报纸。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，又低下头去。
江悦没停步。
进屋后，她把帆布包放在床头，田田爬上床，钻进被子里，还不忘把书包抱在怀里。
江悦坐在床边，吹灭了煤油灯。
黑暗里，田田小声说：“妈妈，我觉得你比李主任厉害。”
江悦没答。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，温的，软的。
窗外，风把晾衣绳上的衣服吹得轻轻晃。
她闭上眼，脑子里过了一遍明天的安排。
六点起床，喂田田吃饭，七点出门，先去招办，再去厂里。找到李秀兰，说清楚事由。借锅，蒸样，观察变化。如果没问题，后天就可以试着带一小瓶去幼儿园。
一步一步来。
她正想着，田田突然在被窝里翻了个身，小手抓住她的手腕。
“妈妈。”
“嗯？”
“明天……你要加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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