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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尘封的角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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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几本来自林司琛的习题集,如同几颗落入深潭的石子,在林薇心底漾开几圈极浅的涟漪,便迅速沉底,再无痕迹。她将它们与其他参考资料归置在一处,用得着时便翻开,遇到艰深晦涩的题目,眉头微蹙,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,首到得出答案,眉宇间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释然。仅此而己。

那张网校听课卡,她始终没有用过。并非赌气,只是觉得没有必要。她习惯了自己摸索,习惯了解题时那种独自跋涉、最终豁然开朗的纯粹感。外界的辅助,有时反而是干扰。

日子在笔尖的沙沙声和面汤的氤氲热气里,平稳滑向初夏。空气里开始浮动着栀子花和暑气的味道。

这期间,林家兄弟似乎彻底贯彻了“远远看着,不再打扰”的原则。那辆黑色的轿车依旧会在深夜出现,停在街角阴影里,像一座沉默的礁石;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也总有人占据,目光长久地投向面馆的方向。但他们没有再试图靠近,没有再递出任何东西,也没有再出现在林薇面前。

这种沉默的注视,起初还让徐刚和徐丽有些不安,但时间久了,见女儿完全不受影响,他们也渐渐习惯了。只要那些人不来打扰薇薇的生活,他们便也当不存在。

然而,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,还是被一个意外打破了。

林家老宅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电路检修和部分区域翻新,涉及到几个常年上锁、堆放杂物的储藏室。这项繁琐的工作落在了最近情绪极度暴躁、需要发泄渠道的林司霆身上。

他带着两个佣人,不耐烦地指挥着清理工作。灰尘在阳光下飞舞,带着陈腐的气息。大多是些过时的家具、淘汰的电器、或是些蒙尘的装饰品。

“三少爷,这个箱子”一个老佣人费力地从最里面一个角落拖出一个布满灰尘、边角都有些破损的硬纸箱,箱子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两个字:「薇薇」。

林司霆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,正要挥手让人一并清理掉,动作却猛地僵住。

「薇薇」。

那个他们几乎己经遗忘的名字,那个属于林薇回到林家最初短暂时光的印记。

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,他挥退了佣人,独自蹲下身,拂去箱子上厚厚的积灰,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仿佛被时光封印的纸箱。

没有想象中女孩子喜欢的玩偶或饰品。

箱子里只有几样东西。

一本边角卷曲、纸张泛黄的《新华字典》,封底内页用铅笔写着小小的「徐薇」,字迹工整。

一叠用牛皮筋捆好的奖状,大部分来自城中村那所不起眼的小学。「三好学生」、「数学竞赛一等奖」、「优秀少先队员」日期都在她回林家之前。

几张褪色的照片。一张是年幼的林薇站在“徐记面馆”招牌下,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,对着镜头笑得有些腼腆,但眼睛很亮。旁边站着笑容朴实的徐刚和徐丽。还有几张是她在学校领奖台上,胸前戴着大红花,手里捧着奖状,眼神里带着小小的骄傲。

最后,是一本厚厚的、用普通练习本装订成的“画册”,或者更确切地说,是涂鸦本。

林司霆的手指有些发颤,他拿起那本画册,缓缓翻开。

第一页,是用彩色铅笔画的一所大房子,房子前面站着八个小人,手拉着手,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:「我的哥哥们」。线条稚嫩,颜色涂得也不均匀,但能看出画者极其用心,每个小人的衣服颜色都不同,脸上都画着大大的笑容。

后面几页,画风逐渐变化。开始出现一些现实的场景。有一页画着一张长长的餐桌,一边坐着八个模糊的人影,热热闹闹,另一边,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人影,孤零零地坐在桌子尽头。旁边写着一行小字:「哥哥们和小雪姐姐吃饭,很香。」

有一页画着窗外飘着雪花,屋内灯火通明,隐约能看到许多人影,而窗外,画着一个跪着的小小身影,身上只用蓝色铅笔涂抹了几笔,代表寒冷。

还有一页,似乎是画了很久,反复涂抹修改过。画的是冲天的火光,几个小人被一个更小的人影奋力地从火场里拖出来,画到后面,笔触变得混乱而用力,纸张甚至有些地方被戳破了,最终,这一页被用黑色的笔重重地打了个叉,几乎覆盖了整个画面。

林司霆一页一页地翻着,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
这哪里是画册?

这分明是一个孩子小心翼翼捧出的、对亲情和家庭的全部渴望,是如何被一点点冷落、忽视、最终被彻底碾碎的全过程!

那最初的“我的哥哥们”,那孤零零的餐桌小人,那雪地里蓝色的身影,那最终被打上黑色大叉的火场救援

他们当初,到底都做了些什么?!

他猛地合上画册,像是被烫到一样,将它紧紧攥在手里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他无法再看下去,那每一笔稚嫩的线条,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,狠狠刺穿他所有的伪装和自欺欺人。

他想起林薇刚回林家时,似乎确实带了一个小箱子,但当时谁也没在意。后来她变得愈发沉默,这个小箱子也不知所踪,大概是被佣人随手塞进了某个储藏室,彻底遗忘。

他们遗忘的,不仅仅是这个箱子。

他们遗忘的,是那个曾经也对亲情抱有幻想的妹妹。

林司霆抱着那个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箱,踉跄着冲出灰尘弥漫的储藏室,冲进自己的房间,反锁了门。

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,将脸深深埋进膝盖。

原来,她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冷漠的。

她也曾试图靠近,试图融入,用她笨拙的笔,画下她对“家”的想象。

是他们,用一次次的忽视,一次次的偏袒,一次次的伤害,亲手掐灭了她眼中那点微弱的光,将她所有的期待,都变成了这箱子里蒙尘的、无声的控诉。

那个雪夜,不是开始,而是结局。

是他们亲手为她打造的、绝望的结局。

林司霆维持着这个姿势,在昏暗的房间里,坐了整整一个下午。

首到夕阳西沉,橘色的光芒透过窗户,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,他才缓缓抬起头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脸上是未干的泪痕。

他拿出手机,点开兄弟几人的小群,将那个纸箱里的奖状、照片,还有那本画册的几页关键画面,一张张拍了过去。

没有配任何文字。

他知道,任何语言,在这些凝固了时光的“罪证”面前,都苍白得可笑。

图片发送成功的提示音,在寂静的房间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
如同丧钟,为他们那段荒谬的、充满偏见的过去,敲响了最后的哀鸣。

这一次,连自诩冷静理智的林修远,看到那些照片后,都久久没有回复。

隔着手机屏幕,他们仿佛都能听到,那个被他们遗弃在角落里的亲妹妹,在无数个被忽视的日夜裡,无声的哭泣和最终死寂的沉默。

他们,无路可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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