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统二年(1910年)的春天,陈家大院东侧的耳房改成了新私塾,雕花窗棂糊着雪白的宣纸,八仙桌上摆着崭新的《论语》《孟子》,连砚台都是陈守业特意从省城买回来的端砚。
为了让陈幽好好读书,他请来了韶山冲最有名的老秀才周鹤亭,据说这位先生曾考过举人,只因时局动荡才回乡教书,光是束脩就给了足足20两银子。
十岁的陈幽穿着青布长衫,规规矩矩坐在书桌前,手里攥着毛笔,却忍不住瞟向窗外。
院外的梨花开得正盛,白花花的花瓣飘落在青石板上,春桃正带着几个丫鬟在树下捡花瓣,准备做桃花糕,多热闹!哪像这私塾里,连掉根针都能听见。
“默之少爷,”周鹤亭捋着山羊胡,声音慢悠悠的,“今日咱们学《论语?学而》,‘子曰: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’来,跟着我念。”
陈幽赶紧收回目光,跟着念:“子曰: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……”可念着念着,心思又飘远了——昨天他去李老栓家,看见王阿婆的孙子在地里捡野菜,冻得小手通红,要是王阿婆的孙子也能来读书,会不会就不用饿肚子了?
“默之!”周鹤亭的声音提高了些,“老夫刚才说的‘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’,你可知是什么意思?”
陈幽猛地回神,支支吾吾说不上来。
周鹤亭叹了口气,放下戒尺:“少爷,读书要专心,你这般心不在焉,怎能悟透孔孟之道?这‘君子务本’,说的是君子要专心于根本,根本立住了,道义自然就生发了。就像你爹经营家业,把地种好、把租收好,这就是他的‘本’。”
陈幽皱起眉,放下毛笔:“先生,要是爹的‘本’,是让佃户们交不起租、饿肚子,那这‘道’,还算道义吗?”
周鹤亭愣了一下,没想到这十岁的孩子会问出这话。
他捻着胡子,沉吟片刻:“默之,这你就不懂了。‘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’,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。你爹是地主,佃户是租户,他收租,他们交租,这就是本分。至于饥寒,那是他们命不好,非你爹之过。”
“可去年旱灾,爹要趁势买他们的地,要是买了,他们连命都没了,这也叫本分?”
陈幽追问,眼睛亮晶晶的,“先生您常说‘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’,要是民都活不下去了,哪来的社稷,哪来的君?”
这话问得周鹤亭一噎。
他教了几十年书,学生不是死记硬背,就是唯唯诺诺,从没见过这么敢顶嘴的孩子。
他看着陈幽认真的模样,心里竟有了几分欣赏,又叹了口气:“默之,你这孩子,心思太活,想得太多。‘民为贵’这话没错,可那是对君王说的,咱们是百姓,守好自己的本分就行。你爹是为了陈家,不是为了害谁,这不能混为一谈。”
陈幽没说话,低下头,手指抠着砚台边缘。
他觉得先生说得不对,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——先生讲的“君君臣臣”,好像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,有的人天生就该享福,有的人天生就该受苦,这跟他心里想的“人人都能吃饱饭”,差得太远了。
往后的日子,陈幽每天都按时去私塾读书,却总爱跟周鹤亭“抬杠”。
先生讲“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”,他就问“要是劳心者只顾自己,不管劳力者的死活,还能治人吗?”;先生讲“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”,他就说“要是富贵靠天,那爹为啥还要抢佃户的地?”。
周鹤亭起初还耐着性子跟他解释,后来干脆不辩了,只笑着说:“你这孩子,天生就是个‘杠精’,将来怕是要成大事。”
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暗暗称奇——这孩子虽然年纪小,却有自己的想法,不像那些被封建礼教框死的书呆子。
这天下午,周鹤亭讲《孟子?滕文公上》,说到“夏后氏五十而贡,殷人七十而助,周人百亩而彻,其实皆什一也”,意思是夏商周三代的租税都是十分之一,算是轻徭薄赋。
陈幽突然举手:“先生,既然古往今来都是什一税,为啥爹收佃户的租子,要收三成?李爷爷家五亩地,收了三石粮,自己就剩两石,不够过冬的。”
周鹤亭放下书本,看着陈幽,眼神复杂:“默之,古是古,今是今。现在时局乱,官府赋税重,你爹要养家丁、管商铺,还要应对各种苛捐杂税,收三成租子,也是没办法。再说了,这韶山冲,你爹收三成,张地主收西成,李乡绅收三成五,你爹己经算仁厚了。”
“可还是有人饿肚子,”陈幽小声说,“要是所有人都只收一成,他们不就能吃饱饭了吗?”
“痴人说梦!”周鹤亭摇摇头,“人都是自私的,你爹不收,别人会收;你今天收一成,明天别人就会抢你的地,让你连一成也收不上。这世道,不是你想怎样,就能怎样的。”
陈幽没再问,心里却翻江倒海。
他想起表兄上次来,说省城有人喊着“平等”“自由”,说要让所有人都能有饭吃、有书读。那时他听不懂,现在好像有点懂了——也许先生说的“规矩”,本身就是错的;也许这世道,本就不该是这样的。
傍晚放学,陈幽没回房,而是去了书房,翻出父亲藏在书柜最上面的《资治通鉴》。他看不懂太深奥的句子,却能断断续续看到“苛政猛于虎”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”,心里突然亮堂起来——原来早就有人说过,百姓才是最重要的,要是君王、地主欺负百姓,迟早会被百姓推翻。
“默之,你在看啥?”陈母端着碗绿豆汤走进来,看见儿子捧着厚厚的书,吓了一跳,“这书太深奥,你看得懂吗?”
陈幽点点头,指着“苛政猛于虎”那一句:“娘,你看,以前的人就说,不好的规矩比老虎还可怕。爹收三成租子,是不是也是‘苛政’?”
陈母愣了一下,赶紧把书合上:“小孩子别乱翻你爹的书,也别乱说。你爹也是没办法,陈家这么大的家业,不容易。”
“我知道爹不容易,”陈幽看着陈母,“可我就是觉得,要是能改改规矩,让大家都好过点,就好了。”
陈母摸了摸他的头,没说话,心里却叹了口气——这孩子,心思越来越重了,也越来越不像陈家的少爷了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陈幽在私塾里读的书越来越多,脑子里的疑问也越来越多。
他不再像以前那样,只想着玩泥巴、看耍猴,而是常常一个人坐在梨树下,琢磨先生讲的话,琢磨佃户们的苦,琢磨这世道到底哪里错了。
周鹤亭看在眼里,心里既担心又欣慰。
担心的是,这孩子想得太多,将来怕是要吃苦;欣慰的是,这孩子有颗忧国忧民的心,比那些只知享乐的富家子弟强百倍。
这天,周鹤亭给陈幽讲完课,突然问:“默之,你将来想做什么?”
陈幽想了想,认真地说:“我想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,都能有书读,不想再看见有人饿肚子,有人被欺负。”
周鹤亭愣了一下,随即哈哈大笑:“好!好一个‘所有人都能吃饱饭’!老夫教了一辈子书,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。虽然你这想法太天真,可老夫佩服你!”
他顿了顿,从怀里掏出一本旧书,递给陈幽,“这是老夫年轻时读的《墨子》,里面说‘兼爱’‘非攻’,跟你想的差不多,你拿去看看,或许能明白点什么。”
陈幽接过书,如获至宝,赶紧翻开——“天下兼相爱则治,交相恶则乱”,这句话像一道光,照亮了他的心。
原来早就有人想过,要让所有人都互相爱护,要让天下太平,要让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。
他抬起头,看着周鹤亭,眼睛亮晶晶的:“先生,谢谢您!我一定会好好看!”
周鹤亭笑着点点头,心里却知道——这孩子的路,才刚刚开始。他现在读的书,想的事,就像一颗种子,虽然现在还小,可总有一天,会生根发芽,长成参天大树。
夕阳西下,陈幽抱着《墨子》坐在梨树下,花瓣落在书页上,香香的。他一页页地读着,虽然很多句子看不懂,
可心里却越来越亮堂。他知道,自己现在还做不了什么,可他会好好读书,好好思考,将来一定要找到改变这世道的办法,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愿望。
远处,陈守业看着儿子认真读书的模样,满意地笑了——他以为儿子终于懂事了,终于明白读书的重要性了。
可他不知道,他的儿子,正在通过这些古老的书籍,孕育着一个与他期望截然不同的未来;他更不知道,他的儿子,将来会用自己的一生,去实现那个“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”的、看似天真的愿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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