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好得七七八八，姑娘在屋里活动的范围也大了点。不再只局限于里间和窗口那把椅子，有时也会在外间书店里慢慢溜达，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，眼神里带着点敬畏和茫然。这么多书，就这么摆着，在她看来大概是件极奢侈的事。
陈默由着她看，自己该干嘛干嘛，偶尔抬头，能看见她站在书架前，微微偏着头，试图辨认书脊上那些简化字的样子，神情专注得像个小学生。
这天晚上，吃过晚饭，陈默收拾完厨房，外面天己经黑透了。他没什么事，想着看会儿电视，打发打发时间。他走到电视机前，拿起了遥控器。
那姑娘正坐在窗边的老位置，看着窗外路灯下发呆，听到动静，视线就转了过来。
陈默按了下开机键。
“嘀”一声轻响，黑色的屏幕亮了起来，出现了智能电视的开机画面，色彩鲜艳，还有音乐。
就这一下，窗边那姑娘“嚯”地站了起来，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一声。她脸色煞白，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突然亮起来、里面还有人和景物在动的“黑框”，整个人僵在那里，连呼吸都好像停了。
陈默心里哎呦一声，又把这事儿给忘了。他赶紧把音量调低，转身对她摆手：“别怕别怕，这是电视，假的，里面的人都是演出来的，进不来。”
他这话说了等于白说。姑娘还是那副见了鬼的样子，一只手紧紧抓着窗框，指节攥得发白，眼神在那屏幕和他之间来回切换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无法理解。
陈默没办法，只好拿着遥控器，慢慢走到她身边，尽量隔在她和电视机中间，挡住一部分她的视线。他指着电视，又指着自己的眼睛和耳朵：“看，听的，娱乐，消遣，懂吗？跟手机……有点像。”他努力把电视和之前她接触过的手机联系起来。
她似乎听到了“手机”这个词，眼神里的惊恐褪去了一点点，但身体还是绷得紧紧的，目光绕过陈默，警惕地瞟着那块发光的屏幕。
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古装剧，恰好演到宫廷宴会的场景，里面的人穿着和她那个时代有些相似的服饰，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。
这画面似乎让她更加困惑了。她看着屏幕里那些“熟悉”又陌生的景象，眉头紧紧皱起，似乎在努力分辨这到底是什么妖法，为何能困住这些穿着古衣的“人”。
陈默看她没那么害怕了，才侧开身子，让她能看清屏幕。他拿着遥控器，换了个台，这次是新闻节目，主播正襟危坐，播报着国际新闻。
画面突然切换，主播变成了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男人，背景也变成了现代化的演播室。
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又让她愣了一下。她看着屏幕里那个短发、穿着怪异紧领衣服的男人，嘴巴一张一合，说着她完全不懂的语言，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。
陈默试着解释：“这是新闻，就是……说外面发生的事。”他指了指窗外。
她看看电视，又看看窗外漆黑的夜空，显然无法把这两者联系起来。
陈默有点没辙了，这玩意儿解释起来太复杂。他干脆不解释了，自己坐回沙发上，拿着遥控器，一个个台换过去。纪录片，动画片，综艺节目……画面飞速切换，光怪陆离。
那姑娘就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地看着。从最初的极度恐惧，到后来的警惕困惑，再到现在，变成了一种纯粹的、目瞪口呆的茫然。
她看着屏幕上快速闪过的山川河流、卡通人物、歌舞表演、广告商品……每一个画面都超出她的理解范围。那眼神，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，第一次睁眼看世界，只是这个世界被压缩在了一个发光的盒子里，荒诞又离奇。
陈默换到一个播放老版《西游记》的频道，正好在演孙悟空大闹天宫，特效在现在看来有点假，但对付个古人应该够了。
当看到孙悟空踩着筋斗云上天入地时，那姑娘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，脸上竟然露出了些许……若有所思的神情？她可能把这当成某种志怪神话来理解了，反而比看新闻和现代剧更容易接受一点。
陈默也没打扰她，自顾自地看着。过了好一会儿，他听见旁边有轻微的脚步声。用眼角余光瞥去，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沙发旁边，没有坐，就是站着，目光还落在电视屏幕上，但身体姿态放松了不少。
电视剧一集播完，开始放片尾曲。陈默拿起遥控器，关了电视。
屏幕瞬间暗下去，恢复了原本黑漆漆的样子。
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那姑娘似乎还没从刚才那光怪陆离的视觉冲击里回过神，依旧盯着黑色的屏幕，愣了好一会儿，才缓缓转过头，看向陈默，眼神复杂极了。那里面有残留的惊悸，有浓得化不开的困惑，还有一丝……说不清的，好像见识了另一个庞大未知世界后的疲惫。
她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抬起手，轻轻指了指己经黑掉的电视，发出了一个极轻的音节：“……何？”
陈默知道她问的是“这是什么”。
他挠了挠头，觉得用语言解释清楚“电视”这个概念，比教她用筷子难上一万倍。他最后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句：“电视，看故事的。”
她似懂非懂，但也没再追问。只是默默地转身，慢慢走回了里间，背影看着有些沉重。
陈默看着她的背影，心想，今天这信息量，对她来说可能有点超载了。这个“盒子”里装着的，不仅仅是图像和声音，更是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、高速运转的现代文明缩影。
让她慢慢消化去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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