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西章：无声的晚餐
皮箱事件之后，家里陷入一种比争吵更可怕的寂静。
苏婷不再试图跟我交流，连眼神接触都尽量避免。她依旧做饭，收拾屋子，但动作机械，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。她脸上没了表情，像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。偶尔，我能看到她坐在阳台的椅子上，对着窗外发呆，一坐就是半天，背影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。
林溪变得更加忙碌。她不仅要记录苏婷，现在似乎还要负责“翻译”我。当我对某个日常用品露出茫然神色时，她会不动声色地递到我手边；当我忘记下一步该做什么，在原地打转时，她会用温和的语气提示一句。她像一道柔软的缓冲带，隔在我和苏婷之间，也隔在我和这个越来越陌生的世界之间。
晚餐时分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
长方形的餐桌，苏婷坐在一端，我坐在另一端，林溪坐在侧面。头顶的吊灯洒下明亮的光，照得盘子边缘的瓷釉泛着冷光。
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，都是苏婷的手艺，冒着微弱的热气。
我们默默地吃着。咀嚼声，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声音，被无限放大，填满了空旷的餐厅。
我夹了一筷子青菜，送进嘴里，味同嚼蜡。我偷偷抬起眼皮，看向对面的苏婷。她低着头，小口扒着饭，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，看不出情绪。
我想说点什么。哪怕只是一句“今天的汤有点咸了”，或者“明天想吃什么”。
可话堵在喉咙口，像一团浸了水的棉花，沉甸甸的，吐不出来。我知道，无论我说什么，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，都可能引来更深的沉默，或者……再次看到她那双破碎的眼睛。
我害怕看到她那种眼神。
于是，我低下头，也学着她的样子，沉默地咀嚼，吞咽。
林溪坐在我们中间，视线低垂，吃得很快，似乎也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酷刑。
就在晚餐接近尾声，苏婷碗里的饭快要见底的时候，她突然停下了动作，拿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餐桌的木质纹路上。
她极轻地、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开了口，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：
“小哲……小时候最讨厌吃胡萝卜。”
我的筷子“哐当”一声掉在桌上，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苏婷像是没听见，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、极虚幻的弧度。
“每次我把胡萝卜切成丁混在炒饭里，他都能一颗颗挑出来，堆在盘子边上，像座小山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温柔，那温柔像针一样，细细密密地扎在我心上，“后来，我就把胡萝卜榨成汁，和进面粉里，做成橙色的面条骗他吃……他每次都吃得可香了，还夸妈妈做的面条好看……”
她说着，那抹虚幻的笑意加深了些许，眼尾泛起细微的涟漪，但很快，那涟漪就被更深的苦涩淹没。她低下头，剩下的话语消散在无声的叹息里。
而我，僵在原地。
小哲。胡萝卜。橙色的面条。
这些词语像散落的珠子，在我空茫的脑海里滚动，我却找不到那根能将其串联起来的线。我拼命地想，想抓住一点关于“讨厌胡萝卜的儿子”的影子，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画面。
没有。
什么都没有。
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、令人恐慌的白噪音。
我看着苏婷，她脸上那瞬间闪过的、属于过去的温柔光芒，像昙花一现，迅速凋零，只剩下更沉重的哀伤。她是因为我的遗忘，才被迫活在了回忆里吗？
林溪停下了所有动作，担忧地看着苏婷，又看看我，眼神里充满了无力感。
这顿无声的晚餐，最终以苏婷放下碗筷，默默起身离开餐厅作为结束。她甚至没有收拾自己的碗碟。
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，感觉心脏的位置像是破了一个大洞，冷风呼呼地往里灌。
我失去了和儿子共同的记忆，而苏婷，被困在了那些我己然遗失的过往里。
我们被时间残忍地分割开来，她在彼岸，我在此岸，中间隔着一条我无法泅渡的、名为“遗忘”的冰冷河流。
林溪默默地收拾着碗筷，动作轻柔，生怕惊扰了什么。
我靠在椅背上，闭上眼睛，疲惫像潮水般涌来。
原来，最伤人的不是争吵，不是指责，而是这种……连共享回忆都成奢望的，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8GWC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