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：门外的陌生人
门铃声。
尖锐，持续，像一根针，反复刺穿着包裹着我的、厚重的寂静和黑暗。
我坐在地板上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，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。心脏在短暂的停滞过后，开始迟缓而沉重地跳动起来。
谁？
这个时间，会是谁？
苏婷？她回来了？不，不可能。她有钥匙，而且，她不会回来。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我心里刚刚冒出的一丝微弱火星。
林溪？她落了东西？还是……良心发现回来看我？这个念头同样荒谬。她离开时的眼神，是解脱，是决绝。
推销的？物业的？邻居？
脑子里闪过几个模糊的可能性，但都无法形成清晰的图像。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、只有我一个人的孤岛上，任何外来的访客，都显得突兀而不真实。
门铃还在响。执拗地，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催促。
我该去开门吗？
一个更根本的问题浮上来：我能安全地开门吗？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？我这个状态，能应付得了吗？
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。我扶着墙壁，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。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，像踩着棉花。黑暗中，我摸索着走向玄关。
门铃停了。
短暂的寂静，反而更让人心悸。
我停在玄关的阴影里，屏住呼吸，透过猫眼，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。
猫眼视野扭曲，走廊的灯光昏黄。外面站着一个人。
一个年轻的男人。很高，穿着深色的外套，肩膀上落着些许外面的湿气，像是下过雨。他背着一个双肩包，手里还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。他微微低着头，看不清全脸，只能看到利落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。
陌生人。
完全陌生。
我的心沉了下去。果然，不是期待中的任何人。是找错门了？还是……
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装作没人在家时，门外的年轻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，或者，是下定了某种决心。他抬起头，目光首首地看向猫眼的方向，仿佛能穿透那小小的透镜，看到门后阴影里的我。
他的脸完全暴露在光线下了。
很年轻，二十出头的样子。眉眼……眉眼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。不是像苏婷，也不是像我记忆里任何一个清晰的人，但那轮廓，那神态，隐隐约约，牵动着某根早己生锈的记忆神经，带来一阵细微而尖锐的刺痛。
他是谁？
为什么我觉得……好像在哪里见过？
年轻人抬手，再次按响了门铃。这一次，更加急促。
同时，他开口了，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，有些闷，但清晰地传了进来，带着一丝不确定，和某种压抑着的情绪：
“爸？爸你在家吗？我是小哲！”
小……哲？
作者“冷感高级风”推荐阅读《爱在七日里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这两个字，像两把重锤，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，也砸在我那片混沌不堪的记忆荒原上。
小哲。
季哲。
儿子。
那个在机场转身离去的背影，那个讨厌胡萝卜却被橙色面条骗过去的小男孩，那个存在于苏婷低语和我短暂“回光返照”中的……我们的儿子。
他……回来了？
就这么毫无预兆地，出现在我家门外？
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茫然，像海啸般将我淹没。我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门把手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。
开，还是不开？
门外是我的“儿子”。这个认知，带着一种血缘上的、本能的牵引力。
可是，我认识他吗？在我的认知里，他还是那个需要开夜灯睡觉的小男孩，还是那个高考前会紧张的少年。而门外这个高大的、带着行李和风尘仆仆气息的年轻男人，对我而言，与街上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，并无本质区别。
他甚至不如早上超市里那个指路的客服经理来得“真实”。
“爸！开门啊！我知道你在里面！妈呢？她电话怎么打不通？”门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焦急，甚至还有一点点……不易察觉的恐慌？
他提到了苏婷。
我的心猛地一抽。
他不知道。他不知道苏婷己经走了。他不知道这个家，己经散了。
我该怎么办？
告诉他真相？用我这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脑子，向他解释他父母即将离婚，他的母亲己经离开，而他的父亲，是一个连他站在面前都认不出来的病人？
这个任务，远远超出了我目前的能力范围。
不开门吗？让他就这么在外面等着？或者，让他以为家里没人，失望地离开？
一种莫名的、混合着愧疚、恐惧和一丝残存责任感的情绪，在我空洞的胸腔里翻腾。
我的手，不受控制地，微微颤抖着，拧动了门锁。
“咔哒。”
门开了。
一股室外带着湿气的、微凉的空气，涌了进来。
我和门外的年轻男人，隔着门槛，面对面站着。
走廊的光线落在他脸上，将他眉眼间那点熟悉的轮廓照得更加清晰。他的眼睛很亮，此刻正紧紧地盯着我，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——有久别重逢的激动？有看到我独自在家的疑惑？还有……一丝审视和不确定？
他就那样看着我，没有立刻进来，也没有说话，像是在确认着什么。
我也看着他，大脑飞速运转，试图从这张年轻的、陌生的脸上，找到更多能与“儿子”这个词联系起来的证据。没有。除了那点模糊的熟悉感，什么都没有。
我们父子，就这样在各自的世界里，隔着一条门槛，无声地对峙着。
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，名为“时间”和“疾病”的鸿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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