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：陌生的依靠
我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，像一只被雨淋透后瑟瑟发抖的野狗。书房的门虚掩着，里面传来季哲走动、整理纸张的细微声响。那声音不重，却像一把小锤子，一下下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。
他在“处理”。用他那份超出年龄的冷静和效率，处理着我留下的烂摊子。而我，这个制造了烂摊子的人，却被隔绝在外，只能无助地等待着被“安排”。
这种角色对调的荒谬感和羞耻感，几乎让我窒息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书房里的动静停了下来。门被拉开，季哲走了出来。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是眼底的疲惫更深了些。他手里拿着手机，似乎在查阅什么。
他走到客厅，看了我一眼，那眼神像是在确认一个需要被看管的物品是否还在原位。
“我联系了一个钟点工，”他开口，语气是通知，而非商量，“明天开始，每天下午来三个小时，负责做饭和打扫。”
钟点工。又一个陌生人要进入这个房子。我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发现无话可说。难道我能说自己不需要？我能自己做饭打扫？连烧个水都能差点酿成火灾的我，有什么资格反对？
我沉默地点了点头，像个听凭发落的囚犯。
季哲似乎对我的顺从并不意外，他低头继续操作着手机。过了一会儿，他又说：“你的药，还有之前的病历，我都看过了。明天上午，我约了张叔叔，带你去医院再做个详细的评估。”
去医院。又是医院。那个宣判我“死刑”的地方。我下意识地抵触，一种本能的恐惧让我几乎想要蜷缩起来。
“不……不用了吧……”我声音微弱地反抗，“老张……都看过了……”
季哲抬起头，目光锐利地看向我，那眼神里没有责备，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：“需要。必须全面评估你现在的状况，才能决定后续的照护方案。”
照护方案。
这西个字像冰锥一样刺中了我。我己经需要一个成文的“照护方案”了。像一个物品，需要被定期维护和检修。
我低下头，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。抵抗是徒劳的，只会让我在他面前显得更加可笑和不堪。
季哲没有再理会我，他走到客房门**，往里看了看。那片空了一半的衣柜，像一道无法忽视的伤疤，横亘在那里。他的脚步顿了顿，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，但很快，他就关上了客房门，仿佛那只是一个普通的、闲置的房间。
他转身走向厨房，打开冰箱看了看。里面还有林溪之前采购的食材，但显然不够，也不够新鲜。
“我出去买点东西。”他拿起刚才随手放在玄关柜子上的外套，一边穿一边说，“你待在家里，不要出去。有任何事，打我电话。”
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，写在了一张便签纸上，递给我。动作熟练，像是做过无数次。
我接过那张纸条，上面是一串陌生的数字。我的儿子，需要给我留电话号码，以防我走丢，或者……发生其他意外。
巨大的悲哀海浪般涌来，将我淹没。我紧紧攥着那张纸条，纸张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。
季哲拉开门，走了出去。
房子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但这一次，感觉和之前苏婷、林溪离开时完全不同。之前是彻底的、被遗弃的孤绝。而现在，是一种……被接管后的、无所适从的空茫。
我知道他会回来。他知道我在这里，像一个他必须负责的、沉重的包袱。
我躺在沙发上，闭上眼睛，试图理清脑子里乱麻般的思绪，但一切都是徒劳。只有身体深处传来的、无法抑制的疲惫，和一种对即将到来的、被“安排”的命运的隐隐恐惧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淌。窗外天色完全黑透，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，在客厅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影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我听到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。
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，像等待家长归家的孩子。
门开了，季哲提着几个超市的购物袋走了进来。袋子里装着新鲜的蔬菜、水果、牛奶，还有一些速冻食品。他换鞋，把东西提进厨房，开始分门别类地往冰箱里放。动作麻利，有条不紊。
他甚至还记得买了我以前喜欢喝的某个牌子的酸奶。
我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，那个曾经需要我保护、需要我教导的少年，如今却在为我这个父亲张罗着最基本的生活起居。
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在我胸腔里翻腾。有愧疚，有心酸，有一丝可耻的依赖，还有……一种陌生的，仿佛找到浮木般的微弱安心。
至少，我不是一个人了。
至少，在这片正在沉没的废墟里，还有一个人，愿意伸出手，哪怕只是出于责任。
季哲放好东西，洗了手，走到客厅。他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他，脚步顿了一下。
“饿了吗？”他问，语气依旧平淡，“想吃什么？面条？或者热一下买的包子？”
我看着他，这个一夜之间被迫长大的儿子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我想说“随便”，想说不饿，但最终，只是极其艰难地、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。
他转身又回了厨房。很快，里面传来了烧水的声音，还有碗碟轻微的碰撞声。
我坐在那里，听着这久违的、代表着“生活”的声响，鼻子一阵发酸。
这个家，因为他的归来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、冰冷的人气。
但我也知道，这根突然出现的浮木，本身也承受着巨大的、我无法想象的压力。
他刚刚接手的是一个怎样的烂摊子？一个生病的、逐渐失去自理能力的父亲，一个决绝离开的母亲，一份冰冷的离婚协议，一个支离破碎的家。
他才二十多岁。他的人生，本该有无限可能。
而现在，却被我，牢牢地拖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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