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西十五章：无声的谅解
我把脸埋在沙发靠垫里，试图隔绝一切，包括内心深处那片翻涌着羞耻、无力和自我厌恶的沼泽。卫生间里水流冲走药片的声音，仿佛还在耳边回响，每一次轰鸣都像是在嘲讽我的懦弱和徒劳。
他知道了。
季哲那声极轻的“嗯”，和他离开时平静无波的侧影，像两根冰冷的针，扎在我敏感的神经上。他没有戳穿我，没有质问，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怒。这种沉默，比任何形式的责难都更让我无地自容。它像一面镜子，照出我所有可笑又可悲的挣扎，以及这挣扎背后的……彻底的失败。
我不知道在沙发上蜷缩了多久，首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透，城市的霓虹灯光取代了自然的日光，将客厅染上一层虚假的、浮华的颜色。
书房的门一首没有再打开。
屋子里死寂得可怕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，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迟缓而沉重地跳动，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、奄奄一息的野兽。
饥饿和口渴的感觉迟钝地传来，但我没有动。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笼罩着我。就这样吧，反正我己经是个废物了，一个连吃药都需要偷偷反抗、然后被无声蔑视的废物。
就在我被这种自暴自弃的情绪吞噬时，书房的门，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“咔哒”声。
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，但没有抬头。
我听到他的脚步声，很轻，走向厨房。然后是打开冰箱，拿出东西，洗菜，切菜……熟悉的、准备晚餐的声音。这些声音此刻听在我耳朵里，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，仿佛下午那场无声的冲突从未发生过。
他依旧在履行他的责任。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，不会因为一个零件的故障（我的反抗）而停止运行。
过了一会儿，食物的香气开始弥漫开来。是炖汤的味道，带着淡淡的药材香气，似乎还放了红枣和枸杞。这味道……有点熟悉，好像在很久以前，也有人经常为我炖这样的汤……
脑子里闪过一个极其模糊的、温暖的片段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，便迅速沉没了。
“吃饭了。”
季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，依旧平静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我慢慢地，极其缓慢地，从沙发上抬起头。
他站在餐桌旁，己经盛好了两碗饭。桌上摆着简单的两菜一汤，其中就有那锅冒着热气的、颜色深沉的汤。他没有看我，正低头摆放着筷子。
我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，走到了餐桌旁坐下。
我们依旧沉默地开始吃饭。
我小口地喝着那碗汤。汤水温热，带着药材的微苦和红枣的甘甜，滑过喉咙，落入空荡荡的胃里，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。味道……确实很熟悉。
我偷偷抬起眼皮，看向对面的季哲。
他正低头安静地吃着饭，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，看不清眼神。他的动作很斯文，却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，或者说……是沉重。
他没有提起药片的事，没有问我头晕是否好些了，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，在饭后立刻拿出那个蓝色的笔记本进行记录。
这种异常的“正常”，反而让我心里更加忐忑不安。
饭后，他收拾了碗筷，却没有立刻离开。他站在餐桌旁，沉默了片刻，然后转身，从厨房又端出了一杯水，和……一个新的、己经分装好药片的小药盒。
他把水和药盒放在我面前。
我的心脏猛地一缩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。
来了。他终于要摊牌了吗？要质问我为什么倒掉药片？要用他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，将我最后一点遮羞布也彻底撕碎？
我紧张地看着他，等待着一场预料之中的风暴。
然而，他并没有看我。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崭新的药盒上，声音低沉，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、极其复杂的语调，缓缓开口：
“这药……味道是有点苦。”他顿了顿，像是在斟酌词句，又像是在对自己说，“下次……我给你准备点蜂蜜水，送下去会好一点。”
我愣住了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他没有质问，没有指责，甚至……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。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，并且，给出了一个……解决方案？
我抬起头，震惊地看向他。
他也正好抬起眼，目光与我对上。
那一刻，我在他眼中看到的，不再是冰冷的审视，也不是深沉的疲惫，而是一种……我无法准确形容的、混合着无奈、理解，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小的、近乎笨拙的……温柔？
那眼神一闪而逝，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。他迅速移开了视线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：“把药吃了吧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，再次走向了书房。
我独自留在餐桌旁，看着那杯清水和崭新的药盒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，胀得发酸，发疼。
他没有揭穿我。
他甚至……试图理解我那可笑的反抗，并用他的方式，给予了一点微不足道的、却重若千钧的……包容。
我颤抖着手，拿起那颗晚上该吃的药片。白色的，小小的，依旧带着令我厌恶的苦涩预兆。
但这一次，我没有犹豫，将它放进嘴里，端起水杯，仰头吞了下去。
水流带着药片滑过喉咙，苦涩的味道依旧蔓延开来。
可这一次，在那片苦涩的尽头，我仿佛尝到了一点……极其微弱的，来自蜂蜜水的，想象的甘甜。
窗外，夜色深沉。
书房的门依旧紧闭着。
但我知道，有些东西，就在这个看似平静如常的夜晚，悄然改变了。
那根连接着我们父子、脆弱不堪的丝线，在经历了无声的对抗和这场意想不到的“谅解”后，似乎……被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小的韧性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8GWC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