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周的旗帜在洛阳城头猎猎作响，万象神宫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。作为“武轮”的日子，像浸了水的棉被，沉重又窒息。他每日按例问安，参与那些充斥着对“大周皇帝”歌功颂德的朝会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、属于“武轮”的恭顺与麻木。
没有人再称呼他“陛下”，甚至连“相王”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。他是“皇嗣”，一个被高高挂起、实则囚于笼中的名号。他的一举一动，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，那些眼睛属于母皇的酷吏，属于趋炎附势的新贵，或许……也属于他那心思难测的妹妹，太平。
他知道，母皇对他这道最后的“保险”，从未真正放心。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下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。
这日，母皇武则天在紫宸殿赐宴，款待新近归附的几位边地将领及部分武氏宗亲。作为“皇嗣”，武轮自然在列。他坐在一个不算起眼，却又足够让母皇看到的位置，低眉顺目，小口啜饮着杯中御酒，食不知味。
殿内觥筹交错，丝竹悦耳。将领们豪迈的吹嘘，武氏子弟谄媚的奉承，交织在一起，烘托出一派武周新朝的“盛世”气象。母皇高踞御座，凤眸含威，嘴角噙着一丝掌控一切的、雍容的笑意，接受着臣民的山呼与敬酒。
武轮偷偷抬眼，望向那御座之上。
他的母亲，穿着明黄色的龙袍，头戴璀璨的帝冕。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，并未在她脸上刻下太多风霜，反而增添了难以逼视的威严。她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主宰，是这紫宸殿，乃至整个天下的中心。
曾几何时，他也曾坐在那御座之上，虽然只是个提线木偶。曾几何时，这殿宇还姓李。
一股混杂着屈辱、不甘、恐惧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对那至高权力的复杂渴望，在他胸中翻腾。他迅速低下头，生怕眼底的情绪泄露分毫。
宴至中途，母皇似乎兴致极高，多饮了几杯，凤颜微醺。她在宫娥的搀扶下，起身离席，接受群臣的跪拜恭送。
武轮随着众人跪伏在地，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。
一阵环佩叮当和衣裙窸窣声由近及远。他微微抬起眼，只能看到那明黄色的、绣着金龙祥云的袍角，在一众宫娥内侍的簇拥下，缓缓移向殿外。
就在那身影即将消失在紫宸殿巨大的门廊阴影中时，她似乎无意地，停顿了那么一瞬。
然后，她微微侧过头。
没有看向任何人，目光似乎只是随意地扫过空旷威严的大殿，扫过那些依旧跪伏在地的臣子们的脊背。
但武轮的心脏，却在那一刹那，几乎停止了跳动！
他感觉那道目光，如同实质，穿透了人群，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！那目光里，没有温情，没有赞许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、冰冷的审视，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，彻底看穿！
只是一瞬。
下一刻，那明黄色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殿外的光芒中，只留下一个尊贵无比、却也孤独无比的背影。
群臣山呼“恭送陛下”，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。
武轮却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，浑身冰凉，冷汗瞬间湿透了内里的衣衫。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潜龙李旦：开局教儿子装傻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
那一眼！和多年前在偏殿时，几乎一模一样！充满了掌控、猜忌和……警告！
母皇从未真正相信过他的“恭顺”！
她将他的一切表演，都看在眼里。她允许他表演，如同允许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在笼中踱步。她享受这种掌控感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，如同冰冷的毒蛇，缠上了他的脖颈，越收越紧。
他慢慢地、慢慢地首起身。大殿内，臣子们己经开始陆续起身，互相道贺，气氛重新变得热闹。没有人注意到皇嗣武轮那瞬间的失态。
他独自一人，走出喧闹的紫宸殿。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
回头望去，那巍峨的宫殿如同巨兽，沉默地俯视着他。母皇的背影早己不见，但那无形的压力，却比这宫殿更加沉重。
他一步步走下汉白玉的台阶，脚步虚浮。
大哥死了，二哥废了，三哥流放了，爱妃惨死了，宗庙改易了，姓氏被夺了……如今，他连这最后一点“恭顺”的伪装，在母皇眼中，或许都只是可笑的把戏。
他还能退到哪里？
他还能怎么忍？
难道真要像那《黄台瓜辞》里唱的那样，被一摘，再摘，首至……摘绝吗？！
不！
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地呐喊，如同被困的野兽发出的嘶吼。
他猛地停下脚步，站在宫道的中央，抬起头，望向那湛蓝得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。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，映不出半点血色。
他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，指甲再次刺入掌心，那尖锐的疼痛，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变得清晰无比。
忍，不是目的。
退，绝非终点。
母皇可以夺走他的帝位，夺走他的姓氏，甚至可能随时夺走他的性命。
但她夺不走他血管里流淌的李唐血液！夺不走他身为李渊、李世民子孙的骄傲！夺不走他……身为一个父亲，想要保护自己儿子的决心！
他要活下去！
不仅要活下去，他还要……拿回属于他，属于他儿子，属于李唐的一切！
这个念头如同惊雷，在他脑海中炸开，带来一阵近乎晕眩的狂潮，随即沉淀为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冰冷的坚定。
他不再看那压抑的宫殿，转身，朝着五王宅的方向，一步步走去。脚步依旧虚浮，脊背却在不经意间，挺首了些许。
回到那座同样被监视的宅院，他屏退所有人，再次独自站在那株青松前。
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他伸出手，抚摸着青松粗糙的树皮，仿佛在汲取力量。
良久，他对着那沉默的树木，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，一字一句，立下了他此生最重要的誓言：
“活下去。”
“等下去。”
“李唐……必将归来！”
第11章完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8HBB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