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被禁足,苏月柔被送入庵堂的消息,如同深秋的寒风,迅速刮过京城,在各家高门府邸中激起了层层涟漪。靖王府内,连日来的紧绷气氛,似乎也随之悄然舒缓了几分。
傍晚时分,书房内烛火通明。萧绝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指尖划过新送来的吏部考功司文书,神情专注。沈知意坐在一旁的黄梨木嵌螺钿扶手椅上,就着明亮的琉璃灯,安静地翻阅着一本《南疆风物志》。
云袖轻手轻脚地进来,为两人换了热茶,又悄无声息地退下。
空气里流淌着一种难得的宁静。没有言语,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烛火偶尔的噼啪。经过清漪别院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反击与共谋,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。
萧绝批阅完一份公文,抬手揉了揉眉心,抬眼看向对面的沈知意。灯下她侧脸柔和,神情专注,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。他忽然开口,声音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:“在看什么?”
沈知意闻声抬头,将书册稍合,露出封面:“《南疆风物志》。想着多了解些王爷即将接手的巡防营可能涉及的边陲之地,风土民情不同,或于布防有碍。”她语气自然,仿佛这本就是她分内之事。
萧绝目光微动,“南疆湿热,多虫瘴,与京中大不相同,巡防确需因地制宜。”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。
“确是。书中记载,其地民风亦与中原迥异,治理之法恐需格外留意。”沈知意接口道。两人就着书中内容,简短地交谈了几句。
然而,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。
次日午后,秦威面色略显古怪地前来禀报:“王爷,王妃,荣王府的长史递来拜帖,言荣王殿下申时欲过府拜访王爷,称……得了一幅前朝古画,特来与王爷一同品鉴。”
“荣王叔?”萧绝眉梢微挑。
荣王萧玠是皇帝的堂弟,一位以风雅闲散著称的亲王,平日只爱吟风弄月、赏玩古董,甚少参与具体政务,与几位实权王爷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
他今日突然主动来访,意欲何为?
沈知意放下手中的针线,抬眼看向萧绝:“荣王叔平日深居简出,此番前来,恐非只是品画那么简单。”
萧绝沉吟片刻,对秦威道:“回复荣王府,本王在府中恭候王叔大驾。”
申时初,荣王的轿子准时抵达靖王府。萧绝亲自在二门迎候。只见荣王萧玠一身宝蓝色锦缎常服,面容儒雅,手持一柄玉骨扇,笑吟吟地走下轿来,身后跟着两名捧着紫檀木画盒的长随。
“王叔大驾光临,侄儿有失远迎。”萧绝上前拱手见礼。
“哎,贤侄不必多礼。”荣王笑容和煦,虚扶一下,语气亲切,“本王近日偶得一幅李思训的《江帆楼阁图》,心中欢喜,想着贤侄亦是精通鉴赏的风雅之人,特拿来与贤侄一同品鉴品鉴,以免明珠暗投啊。”他说话间,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西周。
萧绝心领神会,将荣王引入书房看茶。沈知意得知来意,并未前去打扰,只吩咐下人精心准备茶点。
书房内,香茶氤氲,气氛看似轻松融洽。两人果真展开那幅古画,对着笔墨、设色、钤印、绢帛年代品评了一番,说了些文人雅士的场面话。
约莫一炷香后,荣王放下茶盏,用丝帕拭了拭手,话锋看似随意地一转:“说起来,近日朝中风云变幻,倒是让本王这闲散之人也听了些动静。”
他轻轻摇着扇子,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绝,“太子殿下年轻气盛,行事未免急躁了些,此次受了陛下训诫,想必能静心思过。倒是贤侄你,如今肩上的担子,怕是更重了。吏部考功,京畿巡防,皆是关乎国本的要职,陛下托付于你,可见信重。”
萧绝面色平静,淡淡道:“为皇兄分忧,是臣弟本分。事务繁杂,侄儿正需潜心学习,唯恐有负皇兄信任。”
“贤侄过谦了。”荣王笑道,眼神却认真了几分,“你的能力,陛下与本王都是清楚的。年纪轻轻,沉稳干练,难得。只是……这朝堂之上,树大招风。
有些人失了势,难免心有不甘,暗中窥伺;有些人见了新人起,或许也会心生他想,攀附或忌惮,皆未可知。”
他语气放缓,意味深长,“贤侄如今身处风口浪尖,还需多加小心才是。你我同为宗室,血脉相连,若遇棘手难处,或有需本王这闲人帮衬一二、代为转圜之处,尽管开口。毕竟,都是一家人,荣辱与共。”
这话里的暗示,己然分明。荣王这是在表明立场,含蓄批评太子,赞赏萧绝能力,并委婉地表达了支持与结盟的意愿。
平日不问政事的闲散亲王突然主动示好,其背后意味,耐人寻味。
萧绝并未立刻接话,举杯微抿一口茶,方才缓缓道:“多谢王叔关怀提点。侄儿年轻识浅,日后若有不明之处,少不得要叨扰王叔请教。皇兄圣心烛照,乾坤独断,侄儿唯恪尽职守,不负圣恩而己。”
他既表达了感谢,接受了这份“好意”,却又将最终决定权归于皇帝,保持了距离,未做任何具体承诺。
荣王见他反应谨慎,滴水不漏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,哈哈一笑,又将话题引回书画之上,闲谈片刻,便起身告辞了。
萧绝亲自将荣王送至府门外,看着轿子远去,方才转身回府,面色沉静地走向书房。
沈知意己在那里等候,见他进来,起身相迎:“荣王叔走了?”
“嗯。”萧绝在案后坐下,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,“送来一幅画,说了些话。”
沈知意将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推到他面前:“荣王叔向来明哲保身,此次主动示好,确实意外。王爷如何看?”
萧绝端起茶盏,眸光深邃,并未立刻饮用:“锦上添花易,雪中送炭难。太子刚失势,他便来示好,其意虽看似友善,却也不得不防。
是真心厌恶太子所为,欲扶植于我?或是见风使舵,想在新格局中抢先下注?甚至……是否另有图谋,想搅动风云,从中渔利?皆未可知。其背后是否还有他人授意或牵连,亦需留意。”
沈知意颔首,神色凝重:“王爷思虑周全。荣王叔根基虽不似几位实权王爷那般雄厚,但在宗室中年高德劭,颇有清誉,人脉亦广。
他的支持,若为真心,确是一大助力。但其动机不明,立场未定,贸然接纳,恐反受其累,甚至成为众矢之的。”
“眼下,静观其变,持重为上。”萧绝做出决断,语气沉稳,“他既示好,我们便接下这份善意,维持礼数,但不必急于回应,更不可推心置腹。且看他日后如何行事,朝中其他各方……又会有何反应动作。”
经此一事,两人都明白,太子暂时沉寂,绝非斗争的结束,而是新一轮朝堂格局洗牌的开始。
窗外,寒风渐起,卷落庭院中最后几片顽强的枯叶,发出簌簌声响。王府内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庄重平静,但在这平静之下,新的波澜正在悄然酝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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