困兽·暗棋
楚怀瑾的声音像一根针，刺破了沈知绾紧绷的神经。她蜷在假山缝隙的黑暗里，血浸湿了半边身子，寒冷和失血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她没有回答，只是将身体往更深的阴影里缩了缩，左手紧握的注射器蓄势待发，针尖对准了缝隙入口。
外面的人似乎等不及，压低身子探了进来。微弱的光线勾勒出楚怀瑾苍白的脸，他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一点幽光，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蜷缩血泊中的她时，骤然缩紧，充满了惊骇与痛楚。
“老天……”他低喃，几乎要伸手触碰她。
“别动。”沈知绾的声音嘶哑干涩，带着濒危野兽般的警惕。注射器的尖端威胁性地向前送了半寸。
楚怀瑾的动作僵住，他看着她肩胛处那片被血浸透、仍在缓慢扩大的深色痕迹，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、充满戒备的眼睛。他缓缓举起双手，示意自己没有武器。
“是我，知绾。”他声音放得更轻，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急切，“外面到处都是张啸山的人，正在拉网式搜查。你撑不了多久，必须立刻离开这里。”
沈知绾盯着他，眼神锐利如刀，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伪或算计。冷汗沿着她的鬓角滑落，与血污混在一起。
“你怎么找到我的？”她问，每个字都带着喘息。
“杜月笙的人……最后传出的消息，提到了这片假山区。”楚怀瑾语速很快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缝隙外，“我绕开了主要搜查路线。信我，知绾，现在只有我能带你出去。”
远处，传来日军狼犬低沉的吠叫和皮靴踏过碎石路的嘈杂声，越来越近。
沈知绾闭了闭眼，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一阵阵袭来。她知道楚怀瑾说的是事实。留在这里，只有死路一条。落到张啸山手里，会比死更惨。
她缓缓松开了紧握注射器的手，针尖垂下。这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。
“……走。”她吐出一个字。
楚怀瑾立刻上前，动作迅捷而专业。他没有试图搀扶她受伤的右半身，而是小心地避开伤口，用左臂穿过她的腋下，几乎是将她半抱起来。他的白大褂蹭上了她的血，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。
“忍着点。”他在她耳边低语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
他架着她，如同架着一片破碎的羽毛，迅速而无声地隐入假山群更深处错综复杂的小径。他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，巧妙地利用岩石和植被的阴影，躲避着远处手电筒晃动的光柱和越来越近的搜索声。
沈知绾的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浮沉。她能感觉到楚怀瑾手臂传来的、稳定而有力的支撑，能听到他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。他的侧脸线条紧绷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几次险险与搜索队擦身而过。有一次，他们刚藏身于一丛茂密的杜鹃花后，两名持枪警卫的皮靴就踏过了他们刚才经过的小径。
最终，楚怀瑾带着她绕到公园一处极其偏僻的角落，那里有一个废弃的、用于排放雨水的涵洞，入口被藤蔓半遮着。他拨开藤蔓，先将沈知绾小心地塞了进去，然后自己也弯腰钻入。
涵洞内狭窄、潮湿，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味。一片漆黑。
楚怀瑾摸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手电，拧亮，光柱在狭窄的空间里划动。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沈知绾肩上的伤口，眉头紧紧锁住。
“子弹还在里面。失血太多。”他撕开自己白大褂的内衬，做成临时的绷带，用力按压在她的伤口上，试图止血。剧烈的疼痛让沈知绾闷哼一声，牙关紧咬。
“必须立刻手术。”楚怀瑾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，“我的车停在两条街外一个隐蔽的地方。能撑住吗？”
沈知绾费力地点了点头，嘴唇己被自己咬破。
楚怀瑾不再多言，再次架起她，钻出涵洞，沿着公园边缘锈蚀的铁栅栏阴影，向着更深的夜色潜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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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怀瑾的私人诊所地下室，此刻成了临时的避难所和手术室。无影灯刺眼的光线下，沈知绾躺在简易手术台上，脸色白得如同覆了一层薄雪。局部麻醉让她右肩失去了知觉，但意识清醒。
楚怀瑾戴着口罩和手套，额发被汗水浸湿，紧贴皮肤。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，金属器械在托盘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剂刺鼻的气味。
“叮”一声轻响，一枚变形的弹头被扔进金属盘里。
楚怀瑾迅速地进行清创和缝合。他的手指偶尔会碰到她肩胛骨附近旧伤的疤痕——那是三年前沉江时，被麻袋里的硬物撞击留下的。
“张啸山……”沈知绾忽然开口，声音因虚弱而低微，却带着刻骨的寒意，“他中了我半剂麻痹毒素……”
楚怀瑾缝合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。“剂量不足，部位不对，效果会大打折扣。可能只会造成短暂的肢体麻木和行动不便。”
沈知绾闭上眼。果然……还是失败了。
“杜月笙那边……”她又问。
“断了联系。”楚怀瑾剪断缝合线，声音低沉，“虹口公园现在被彻底封锁，他的人恐怕损失惨重。那块墨玉，暂时别想了。”
他处理好伤口，盖上纱布，终于摘下沾血的手套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。他走到水池边，打开水龙头，用力清洗双手，水流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。
“你需要静养，至少一周不能移动。”他背对着她，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，“这里暂时安全，但张啸山不会罢休，他的搜查很快就会扩展到租界。”
沈知绾缓缓侧过头，看着楚怀瑾挺拔却显得异常沉重的背影。
“二哥，”她轻声问，“你后悔了吗？”
楚怀瑾关掉水龙头，水流声戛然而止。他没有转身，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水池边缘，指节泛白。
地下室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。
良久，他才开口，声音沙哑得厉害：“我后悔……三年前没能看穿顾世钧和林晚晴的阴谋，没能救下沈伯伯和伯母，没能……保护好你。”
他猛地转过身，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，首首地看向她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楚。
“但我更后悔的是，现在看着你，一步步把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！知绾，复仇真的那么重要吗？重要到可以赔上你的一切，包括……你最后的那点人性吗？”
沈知绾迎视着他的目光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有失血过多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疲惫。
“当我从苏州河的淤泥里爬出来那一刻，”她声音平静，却像淬了冰的刀子，“沈知绾就己经死了。活下来的，只是为了讨债的鬼。”
楚怀瑾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，踉跄后退半步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就在这时，地下室的门外，传来极其轻微、却清晰可辨的三下叩门声——一长，两短。
是约定的安全信号，但来自一个此刻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。
楚怀瑾猛地睁眼，与沈知绾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。他迅速走到门边，压低声音：“谁？”
门外，传来张凌禹压抑着巨大情绪、如同绷紧到极致弓弦般的声音：
“楚怀瑾，开门。”
“我知道她在里面。”
第十一章 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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