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金焱磊
煤油灯的光晕在陆烬身上镀了一层摇晃的、不真实的边。他站定在五步之外，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，扫过沈知绾护住楚怀瑾的姿态，最后定格在她强自镇定的脸上。地下机房内弥漫着新鲜的血腥味，混杂着铁锈和霉尘，令人窒息。
“你是谁？”沈知绾率先打破死寂，声音因紧绷而略显沙哑。她将楚怀瑾往后又挡了挡，尽管自己也是摇摇欲坠。
陆烬没有回答。他的视线越过她，落在虚弱不堪的楚怀瑾身上，停留了两秒，那死寂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快、难以捕捉的波动，快得让沈知绾以为是错觉。
“能走吗？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平首，没有任何起伏，像是在确认一件工具的状态。
楚怀瑾靠着冰冷的齿轮箱，勉力点头，气息微弱：“……可以。”
“跟上。”陆烬言简意赅，转身便朝着入口方向走去，仿佛笃定他们一定会跟随。他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疤脸男的尸体一眼。
沈知绾与楚怀瑾交换了一个眼神，彼此眼中都是浓重的疑虑与警惕。这个男人太危险，目的不明，但眼下，他似乎提供了唯一的生路。留下，等于坐以待毙。
“走。”沈知绾低语，搀扶住楚怀瑾，跟上陆烬的背影。
穿过黑暗的斜坡，重新回到地面。夜风裹挟着废弃工业区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，却让沈知绾因地下混浊空气而发闷的胸腔稍稍一畅。陆烬的脚步很快，且始终走在阴影里，对地形似乎极为熟悉。
他们沉默地穿过破败的厂区，从另一个隐蔽的缺口钻出，外面是一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。胡同口，停着一辆半旧不新的黑色福特汽车，没有车牌。
陆烬拉开车门，示意他们上车。
沈知绾犹豫了一瞬。上车，意味着将主动权完全交出。
“我们没有选择，知绾。”楚怀瑾在她耳边低声道，声音带着看透的疲惫，“他若想杀我们，在地下就动手了。”
沈知绾咬了咬牙，扶着楚怀瑾坐进后座。陆烬关上车门，自己坐进驾驶位，发动了汽车。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低吼，车子驶入夜色。
车内一片死寂。陆烬专注地开着车，没有任何交谈的意思。沈知绾透过车窗观察着路线，发现车子并非驶向市区，而是朝着更偏僻的郊外开去。
“你要带我们去哪里？”她终于忍不住问道。
“安全屋。”陆烬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，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，“暂时。”
“谁的安全屋？”沈知绾追问，“你的？还是你背后那位的？”
陆烬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，像是一个未能成型的冷笑。“活着，比知道答案更重要。”
他的话堵死了所有试探。沈知绾靠回椅背，感到一阵无力。肩伤和臂伤在紧张过后开始剧烈抗议，冷汗浸湿了内衫。楚怀瑾的状况也很糟，他闭着眼，眉头紧锁，呼吸微弱。
车子最终在郊外一个废弃的货运站附近停下。陆烬引领他们走进一间堆满废弃轮胎和油桶的仓库，在角落拉开一块伪装的地板，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。
下面是一个狭小但干净的地下室，有简单的床铺、桌椅和一个储备着清水和压缩食物的柜子。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。
“这里有基本药品。”陆烬指了指柜子下层，又拿出一个信号发射器一样的小装置放在桌上，“有紧急情况，按这个按钮。但除非快死了，别用。”
他说完，转身就要离开。
“等等！”沈知绾叫住他，“你救我们，总有个理由。”
陆烬停在阶梯口，没有回头。“受人之托。”
“谁？”
“一个不希望你们现在死的人。”他的回答依旧模糊不清。
“是……张凌禹吗？金焱磊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”楚怀瑾忽然虚弱地开口，睁开了眼睛，目光带着一丝希冀和复杂。
陆烬的背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他没有承认，也没有否认，只是冷冷道：“管好你们自己。刘峙的人还在搜捕，杜月笙的残部也没放弃。这里最多安全两天。”
话音落下，他己踏上阶梯，厚重的隔板落下，将地下室与外界隔绝。
昏暗的灯光下，只剩下沈知绾和楚怀瑾面面相觑，以及满腹无法解答的疑团。
沈知绾率先行动起来，找到药品，重新为楚怀瑾检查伤势。他除了虚弱和一些旧伤未愈，并没有明显的新伤，但精神上的折磨显然损耗巨大。
“他们在医院……对你做了什么？”沈知绾一边替他擦拭额头的虚汗，一边低声问。
楚怀瑾闭了闭眼，脸上掠过一丝痛苦。“审问……关于你，关于‘芙蓉令’……用了药……”他声音颤抖，似乎不愿回忆那段黑暗的经历。“后来……周副官的人趁乱把我转移出来，但中途又被那疤脸男截住……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那个纺织厂地下。”
周寒山……陆烬……这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人，却都在关键时刻出现了。周寒山说是还楚怀瑾的人情，那陆烬呢？他口中的“受人之托”，那个人是谁？张凌禹的可能性似乎最大，但如果是张凌禹，为何不亲自现身？他是否也身处险境？
“你认识那个陆烬吗？”沈知绾问。
楚怀瑾茫然地摇头：“从未见过。”他顿了顿，看向沈知绾，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，“知绾，刘峙势大，我们现在如同瓮中之鳖。‘芙蓉令’……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沈知绾沉默地拧好药瓶盖。翡翠胸针依旧贴身藏着，那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肩负的东西。
“我没有‘芙蓉令’。”她再次说道，但这次，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别样的意味，“至少，没有他们想要的那种。”
楚怀瑾疑惑地看着她。
沈知绾没有解释。她走到桌边，拿起那个信号发射器，仔细端详。这东西做工精良，绝非寻常物件。陆烬背后的势力，恐怕也不简单。
“我们现在需要情报。”她放下发射器，眼神重新变得锐利，“需要知道外面的确切情况，需要知道张凌禹是生是死，需要知道刘峙和杜月笙下一步的动作。”她看向楚怀瑾，“我们必须主动，不能一首被动挨打。”
“可是我们被困在这里……”
“陆烬说这里安全两天。”沈知绾打断他，眼中闪过一丝决断，“两天时间，够了。”
她走到柜子前，翻找起来，最终找出一个蒙尘的、老旧的铁皮盒子。打开，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省城地图和一些废弃的货运单据。她将地图在桌上铺开，目光落在城西那片区域，手指轻轻点在那个废弃纺织厂的位置。
“这里，或许不是终点。”她喃喃自语，眼神深邃，“疤脸男死了，但他背后的人还在。刘峙不会轻易放弃。而杜月笙……”她想起那个被弩箭射杀的青帮分子，“他的损失，也需要有人弥补。”
楚怀瑾看着她专注而冷静的侧脸，心中五味杂陈。眼前的沈知绾，早己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沈家小姐。仇恨与磨难，将她淬炼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剑，冰冷，锋利，也……易折。
“知绾，”他轻声开口，带着一丝恳求，“或许……我们可以试着联系楚家？我父亲在南京还有些关系……”
“不。”沈知绾斩钉截铁地拒绝，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，“楚家远水救不了近火，而且，我不能把麻烦带给他们。”她抬起头，看向楚怀瑾，眼神复杂，“二哥，这条路，我只能自己走到底。”
地下室里再次陷入沉默。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，和桌上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、细微的噼啪声。
风暴并未停歇，只是暂时被隔绝在这方狭小的空间之外。
而沈知绾知道，留给她的时间，不多了。
第二十一章 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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