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室的空气凝滞而压抑，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。楚怀瑾靠在简陋的床铺上，因疲惫和旧伤沉沉睡去，眉头却依旧紧锁。
沈知绾毫无睡意，她坐在桌边，指尖反复描摹着摊开的地图上那个代表废弃纺织厂的墨点，脑中梳理着纷乱的线索。
刘峙要“芙蓉令”，杜月笙也要，甚至可能还有第三方、第西方……这块父亲留下的残玉，究竟牵扯着多大的秘密？陆烬的出现，是转机还是更深的陷阱？张凌禹……他还活着吗？
各种念头如同藤蔓缠绕，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肩伤处的钝痛一阵阵传来，提醒着她身体的极限。
不能再等了。陆烬只给了两天时间。
她轻轻起身，走到角落的储物柜，再次翻找起来。除了那些压缩食物和清水，柜子底层还有一些废弃的麻绳、几块油腻的破布，以及半盒受潮的火柴。东西不多，但或许能派上用场。
她的目光落在那半盒火柴上，停顿片刻，然后将其小心收起。接着，她撕下地图空白的一角，用找到的一小截铅笔头，快速写下几行字，折好，塞进袖口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回到桌边，静静等待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淌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头顶的隔板传来极其轻微的、三长两短的叩击声——是陆烬留下的紧急联络信号！
沈知绾立刻起身，却没有立刻回应。她走到阶梯下，侧耳倾听片刻，确认没有其他动静，才轻轻敲击隔板回应。
隔板被移开一条缝隙，陆烬冷硬的脸出现在上方。他的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深邃。
“有事？”他问，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。
“我要见刘峙。”沈知绾抬头，首视着他的眼睛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陆烬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。“理由？”
“告诉他，我可以给他他想要的东西。”沈知绾缓缓说道，“但前提是，确保楚怀瑾绝对安全，并且，我要知道张凌禹的确切消息。”
她这是在赌博。用自己手中唯一的、对方觊觎的筹码，去换取喘息的空间和至关重要的信息。风险极大，但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。
陆烬沉默地看着她，那双死寂的眼中似乎有暗流涌动，评估着她话语的真伪和背后的意图。地下室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。
“等着。”良久，他吐出两个字，重新合上了隔板。
脚步声远去。
沈知绾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缓缓吐出一口气。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，牵动着肩上的伤口。她知道，自己推开了一扇可能通往更危险境地的大门。
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。楚怀瑾在睡梦中不安地辗转。沈知绾则始终保持着警惕，耳朵捕捉着外界任何一丝异响。
大约一个多小时后，隔板再次被移开。这次下来的不是陆烬，而是两个穿着黑色劲装、面无表情的男人。他们动作利落地检查了楚怀瑾的状况，然后对沈知绾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“他需要留下。”其中一人指了指楚怀瑾，语气不容商量。
沈知绾看了楚怀瑾一眼，他依旧昏睡着。她知道，这是人质。她没有反抗的资本。
“照顾好他。”她对那两个男人说完，深吸一口气，踏上阶梯。
外面天色未亮，依旧是沉沉的墨蓝。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仓库门口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。沈知绾被示意坐进后座。陆烬不在车上。
车子无声地启动，驶离货运站，穿梭在黎明前最黑暗的街道上。沈知绾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景物，努力记下路线。
最终，车子停在了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居后院。这里并非刘峙戒备森严的别院，更像一个临时落脚点。
沈知绾被带进一间灯火通明的客厅。刘峙穿着一身绸缎睡衣，外罩一件睡袍，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，手里端着一杯热茶，似乎刚从睡梦中被唤醒。他脸上没有了往日刻意维持的温和，只剩下属于军阀的、毫不掩饰的精明与审视。周寒山如同影子般立在他身侧。
“知绾侄女，这么急着见我，是想通了？”刘峙放下茶盏，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沈知绾身上。
沈知绾站定，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压迫感。“我要先确认两件事。”
“哦？”刘峙挑眉，示意她说下去。
“第一，楚怀瑾必须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，并且绝对安全。”
“可以。”刘峙答应得很爽快，“只要侄女你配合，他自然无恙。”
“第二，张凌禹是生是死？现在何处？”
刘峙闻言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，他着拇指上的玉扳指，缓缓道：“张公子嘛……运气不太好。那晚别院混乱，他负伤突围，下落不明。不过，以张司令的手段，想必不会让独子流落在外太久。”
下落不明……沈知绾的心沉了沉。这答案模棱两可，但她无法验证。
“现在，可以拿出你的诚意了吧，侄女？”刘峙身体微微前倾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，“‘芙蓉令’在哪里？”
沈知绾迎视着他的目光，缓缓抬起左手，指尖拂过胸前旗袍的盘扣。“‘芙蓉令’不在我身上。”
刘峙脸色一沉。
“但我知道它在哪里。”沈知绾话锋一转，语气笃定，“或者说，我知道如何找到它。”
“说。”刘峙的声音带上了寒意。
“我需要先拿到另一样东西。”沈知绾不疾不徐，“杜月笙想要的那半块墨玉。”
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。周寒山眼神微动，看向刘峙。
刘峙盯着沈知绾，脸上神色变幻，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在耍花样。“你要那东西做什么？”
“那不是世伯您该关心的。”沈知绾语气平静，“您要的是‘芙蓉令’，而找到‘芙蓉令’，需要那块墨玉作为钥匙。给我墨玉，我帮您找到‘芙蓉令’。交易，很简单。”
她这是在空手套白狼。她根本不知道墨玉和“芙蓉令”有什么关联，但她必须拿到墨玉——那不仅是杜月笙的任务，也可能牵扯到张啸山与日本人更深的秘密，是她手中可能扳倒张啸山的重要筹码之一。
刘峙沉默了。他靠在太师椅背上，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，眼神深邃难测。客厅里只剩下座钟滴答的声响，压迫感十足。
良久，他忽然笑了，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。“好，很好。不愧是沈万山的女儿，有胆色。”
他朝周寒山挥了挥手。周寒山会意，转身从内室取出一个紫檀木盒，打开，里面正是那半块色泽深沉、龙纹盘绕的墨玉。
“墨玉可以给你。”刘峙示意周寒山将木盒放到沈知绾面前的茶几上，“但你要记住，知绾侄女，若是拿不到‘芙蓉令’……”他顿了顿，语气变得阴森，“或者敢耍什么花样，楚医生的安危，我可就不能保证了。至于张公子……他的处境，只怕会更糟。”
赤裸裸的威胁。
沈知绾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墨玉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。她伸出手，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玉身，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。
“三天。”她拿起墨玉，握在掌心，抬头看向刘峙，眼神锐利，“给我三天时间。三天后，无论成败，我会给您一个交代。”
刘峙眯起眼睛，打量着她，似乎在衡量她话语的可信度。
“可以。”他终于点头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，“我就给你三天。寒山，送沈小姐回去。好好‘照顾’楚医生。”
“是。”周寒山躬身。
沈知绾将墨玉小心收好，不再多言，转身跟着周寒山离开。
走出这间临时客厅，黎明前的寒意更深。沈知绾知道，她用自己的安危和楚怀瑾的性命，换来了一次机会，也将自己推入了更危险的钢丝之上。
三天。她必须在这三天内，解开墨玉之谜，找到抗衡刘峙和张啸山的筹码，否则……
她握紧了袖中那冰冷坚硬的玉块，抬头望向天际那抹即将破晓的微光。
第二十二章 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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