侍应生的制服粗糙磨砺着皮肤，宽大的布料下，沈知绾的身形显得愈发单薄。她压低帽檐，视线落在脚下光洁的地板与来往纷杂的鞋履之间，将自己彻底融入会场外围忙碌穿梭的服务人员洪流。手中托盘里的香槟杯微微晃动，琥珀色的液体折射出周遭扭曲的人影与灯光。
心脏在肋骨下撞击，并非全然源于恐惧，更多是一种冰冷的、全神贯注的兴奋。她能清晰地感知到，空气中无形的弦正越绷越紧，几乎到了断裂的边缘。张啸山那道搜寻的视线，如同实质的探照灯，不时扫过人群。
她需要信息，需要知道那张网收拢到了何种程度。
一个穿着更高阶管事制服的中年男人正低声呵斥着两名侍者，指挥他们加快酒水补充的速度。沈知绾低着头，步履平稳地靠近，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，手肘“无意”地撞到了对方的手臂。
“啪嗒！”管事手中拿着的流程册掉在地上，纸张散落。
“混账！没长眼睛吗？！”管事怒气冲冲地抬头，对上一双藏在帽檐阴影下、却异常沉静的眼睛。
沈知绾立刻躬身，用刻意压低、略带沙哑的嗓音连声道歉：“对不起，先生！非常抱歉！”她蹲下去，手脚麻利地帮忙捡拾散落的纸张，目光迅速扫过纸页上的内容——流程安排，警卫布防区域的微调备注……以及，一张夹在其中、只露出一角的便签，上面写着简短却触目惊心的指令：【目标：女性，昆曲顾问，沈。发现立即控制，必要时可击毙。张。】
冰棱瞬间沿着脊椎蔓延开。果然，身份己经彻底暴露。
“滚开！笨手笨脚的东西！”管事不耐烦地一把夺过她捡起的文件，狠狠瞪了她一眼，转身继续去指挥。
沈知绾站起身，垂着头，迅速退入人群。指尖在微微发颤，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确认了最坏情况后的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击毙……张啸山甚至不愿活捉审问，他要的是彻底抹杀。
她不能再试图靠近主席台，那里己是龙潭虎穴。矢野雄一身上的半块墨玉，暂时无法得手。杜月笙的任务……失败了？
不。还有机会。
她的目光投向会场侧后方，那条通往后方办公区域和临时供电设施的通道。那里守卫相对较少，但通常是关键设备的所在。如果能制造足够的混乱……
就在这时，一阵轻微的、几乎被喧嚣淹没的铃声响了一下。是来自她之前塞进侍应生制服内袋的一个极小巧的、杜月笙给的联络器。只有一声短促的震动，代表着一个信号——【备用方案启动】。
杜月笙的人还在场内，并且知道她遇到了麻烦。
她需要与他们配合。
沈知绾稳住呼吸，端着托盘，看似随意地向那条通道方向移动。沿途，她注意到两个原本分散站立的警卫，开始有意识地向通道口靠拢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靠近的每一个人。张啸山显然也加强了对关键区域的管控。
无法硬闯。
她停下脚步，假装整理托盘中的酒杯，大脑飞速运转。视线掠过不远处几个正在交谈的日本商会成员，他们似乎对冗长的典礼感到些许不耐。一个念头闪过。
她调整方向，向那几人走去。在即将靠近时，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，身体一个趔趄，整盘香槟杯猛地向前倾覆——
“哗啦——！”
晶莹的玻璃杯碎裂声响彻一角，琥珀色的酒液泼溅开来，染湿了那几位日本商人的裤脚和鞋袜。
“八嘎！”其中一人惊怒交加地跳开。
现场瞬间一静，无数目光聚焦过来。
沈知绾立刻九十度鞠躬，用带着哭腔的、结结巴巴的日语连声道歉：“非常对不起！万分抱歉！是我不小心！我立刻清理！”
混乱发生了。虽然微小，但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力，包括那两名正向通道口移动的警卫，他们的脚步顿住了，视线被这边的骚动吸引。
就在这一刹那的间隙！
一道穿着维修工制服、动作极其迅捷的身影，如同鬼魅般从人群边缘闪过，趁警卫分神的瞬间，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条通道！
沈知绾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这一幕。心脏猛地一跳。成功了！
她依旧保持着鞠躬道歉的姿态，承受着日本商人的斥骂和周围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。侍应生管事气急败坏地冲过来，一把揪住她的胳膊。
“又是你！你这个废物！立刻给我滚去后厨！别再在这里丢人现眼！”他粗暴地拖拽着她，想要将她带离现场。
沈知绾没有反抗，顺从地被拉着走，帽檐下的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、冰冷的弧度。
被带去后厨？正合她意。
就在她被管事拉扯着，即将离开主会场区域的边缘时——
“砰！！！”
一声沉闷的、绝非香槟瓶塞开启的巨响，从通道深处传来！紧接着，主席台及部分区域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，骤然熄灭！
断电了！
短暂的死寂之后，是骤然爆发的、更大的混乱！女人的尖叫，男人的呵斥，桌椅碰撞的声音，脚步声，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。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
“保护司令！”
“保持秩序！”
黑暗中，警卫的呼喝声此起彼伏，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扫射。
揪着沈知绾的管事也吓了一跳，手下意识松开了。
就是现在！
沈知绾猛地挣脱，借着黑暗和混乱的掩护，像一尾滑溜的鱼，瞬间脱离管事的掌控，不是逃往出口，而是反向朝着——主席台侧后方，那临时搭建的、用于贵宾休息的帐篷区域冲去！
那里，此刻必定因为断电和混乱而守卫空虚。而张啸山，在遭遇突发状况时，最有可能被第一时间护送前往的，就是那个最近的、相对安全的临时避难所！
黑暗是她的面纱，混乱是她的舞台。
她穿梭在惊惶失措的人群缝隙中，制服口袋里的微型注射器再次滑入掌心。冰冷的触感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，只剩下精准计算后的冷酷。
灯光在几秒后由备用发电机重新接续，但光线明显黯淡了许多，而且不稳定地闪烁着。这短暂的黑暗与混乱，己经足够改变许多事情。
她看到了目标。
张啸山果然在几名贴身警卫的簇拥下，正快步走向休息帐篷。他脸色铁青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，一只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。
距离，大约二十米。
中间隔着混乱奔跑的人群和试图维持秩序的警卫。
沈知绾压低身形，利用帐篷的阴影和人群的遮蔽，快速而无声地靠近。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被严密保护着的身影，计算着最后冲刺的路线与时机。
袖中的注射器，针尖在昏暗闪烁的光线下，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寒芒。
第十五米。
一名警卫似乎察觉到什么，猛地转头看向她这个方向。
第9章 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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