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彦舟虽说锻炼了这么久，但他这具身体的底子实在太差，体力也远不及一个成年壮劳力。
之前为了报信，他已经拼尽了全力，此刻再往回跑，就有点坚持不住，很快被拔腿狂奔的李大田远远甩在了身后。
等他拖著几乎麻木的双脚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回李家时，胡家人和媒婆早已不见了踪影，堂屋里只留下一片狼藉，几个板凳翻倒在地，像是有过一场不小的爭执。
屋里的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李大田背对著门口，李秋妹躲在他的身后，低垂著头，一言不发。
吴秀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，眼神空洞地盯著地面，脸上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听到动静，吴秀竹抬起头，看到大儿子满脸通红，气喘吁吁的样子，她立刻就明白了。
是李彦舟把李大田给叫回来的。
她站起身，眼神冷得像冰，对著李彦舟咬牙问道：“你是想要逼死我吗？”
李彦舟努力喘匀气，声音儘量平静。
“娘，你若执意把秋妹推进胡家那个火坑，那才是逼她去死。你的做法不对，儿子不能眼睁睁看著，只能出手制止。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，现在就可以去村里把大伙儿都请来，让大傢伙儿评评理，看看到底是谁不占理。”
他这番话，倒让准备吴秀竹一时语塞。
“秀竹，你少怪彦哥儿！这事跟他没关係！”
李大田粗声地打断了她，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。
吴秀竹被丈夫吼得一愣，恨恨地瞪了他一眼，又怨毒地扫过李彦舟和李秋妹，扭身冲回了自己屋里，“砰”的一声甩上了房门。
李大田看著儿子脸上的汗，很是愧疚和心疼：“彦哥儿，是爹对不住你们爹没用”
“不过，你们放心，这样的事情，绝不会再发生。
他压低了声音道：“我刚才已经跟你娘放了狠话，再有下次，我们就和离！”
李秋妹听到这话，终於从父亲身后挪了出来。
她扯了扯李大田的衣角，小声道：“都怪我不好，让娘”
“別管她！”李大田打断她的话，“以后有爹在，谁也別想欺负你们。”
他说完，迟疑片刻，恳求地看著李彦舟。
“这事儿，你们俩別往外说，免得村里人嚼舌根，对秋妹也不好。”
李彦舟看著他瘦削黝黑的脸，点点头。
虽然说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护著吴秀竹，可现在这个时代，很看重女子的名声，这事传出去，对秋妹確实不好。
夜黑尽后，李大田拖著疲惫的脚步，来到了李彦舟独居的老宅门口。
他没有立刻进去，而是抬头打量著生於此长於此的老屋。
那时候爹娘都还在，日子虽然清贫，每天却热闹快乐。
没想到如今他的儿子被逼得搬过来，孤零零住在这里。
他心里不好受。
他抬手敲了敲院门，李彦舟打开门，见是李大田，连忙招呼：“爹，快进来坐。”
李大田跟著他走进屋子，李彦舟端来一碗还冒著热气的水，放在他面前。
父子俩相对而坐，一时无言。
李大田沉默了很久，低头盯著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新伤的手，终於开了口。
“我今天想了一天”
“想明白了。吴家那个窟窿，就是个无底洞，我填不上了我李大田没那么大的本事。”
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，像要將积压在胸口的憋屈全都吐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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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也不想再去填了。” 他抬起头，看向李彦舟，態度很决绝。
“我不可能卖了秋妹，也不可能卖房卖地，给你表哥凑钱科考。”
“我也不稀罕他的提携，他吴贵才將来就是中了状元，当了天大的官，那也是他吴家的富贵，跟咱们家没半点关係。我就想咱们一家人，安安生生地过日子。”
听了他的话，李彦舟心里悬著的大石头，终於落了地。
不过眼前还有个大问题。
李彦舟提醒他：“吴家那边怎么办？不是说好了，六月十五就要凑够五十两银子吗？”
“五十两”
“还能怎么办？我接著去做活，能挣多少是多少。他们要是还不满意那我就”
“我就放你娘走。隨她改嫁，找个能给她五十两的男人。”
他说这话时，脸上满是痛苦，声音都在发颤。
李大田对吴秀竹爱到了骨子里，十多年的忍让与宽容已经根深蒂固，能说出这样的话，已属不易。
李彦舟端起桌上的热水，递给李大田。
“爹，你能想明白就好。只是你往后千万要注意身子，別把自己累垮了。这个家，还得靠你撑著。”
李大田重重地点了点头，接过碗將那热水一饮而尽。
热水落肚，也给了他暖意和力气。
他站起身，向李彦舟保证：“秋妹我保到底，你的书要好好读，別辜负了族里的期望。家里的事，你放心，有爹在。”
说完，他便转身，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。
第二天，胡家带著媒婆上门提亲的事，还是在村里传开了。
不过李家上下都守口如瓶，任凭旁人怎么打听，都只字不提。
村里人东拼西凑，最终的猜测是，胡家想给傻儿子聘李秋妹，却被老实巴交的李大田给硬气地顶了回去。
一时间，大家对李大田的看法都改观了不少。
李大田这次没有犯糊涂，总算有点当爹的骨气。
吴秀竹没能拿到钱，心里的怨气总得有地方发泄。
便在家里摔东摔西，翻来覆去地念叨，他们李家人心肠狠，断了吴贵才的前程，是大罪人。
但这一次，没人再理会她了。
李大田照常早出晚归地去做工，李秋妹则默默地干著自己的活，把她的哭骂当成了耳旁风。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，转眼便到了七月，府城的院试开考在即。
这期间，大伯一家手脚麻利，已经赶製出了一百多套摺叠桌椅和两百多把小巧的摺叠凳。
李彦舟专门找了个时间，把自己打算在院试期间卖摺叠桌椅的想法告诉了夫子李文海。
李文海听完，眼中满是讚许：“知行合一，懂得活学活用，这是好事！你这个想法很好，可以试一试。”
他还耐心指点道：“这院试非同小可，由省里派下的提学学政大人亲自主持，三年两考，今年河阳府的院试定在七月初八正试、初九复试，考的都是经义策论，只有两场都通过，才能取中，算是真正踏入了士林的大门”
他吁口气：“来年你若考中，你爹去做活，官府就不能隨便征他去修河、铺路，族里的税粮也能减免三成，你家秋妹將来出嫁也有底气。“”
“你想做这个生意，时机最重要。”李文海接著道，“各地的童生为了熟悉环境，都会提前赶到，找地方住下。我给你放几天假。你也提前去，除了在贡院门口摆摊，还可以去他们落脚的客栈和学馆售卖。”
李文海想了想，又补充道：“府城里有一种官府办的『学官店』，专门提供给家境贫寒的童生居住，租金极为低廉，只是条件简陋些。去那里投宿的考生最多，你可去那里看看，定有收穫。”
得了夫子的指点和假期，李彦舟心里更有底了。
七月初四这天，天还没亮，李彦舟和李大山父子三人各背著一个巨大的背筐，里面塞满了几十套摺叠桌椅和几十把摺叠凳，朝著青石镇走去。
到了那里，他们將搭马车赶往府城——河阳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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