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阳观道士的闹剧草草收场，客栈暂时恢复了平静，但空气里却像是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。清风道士忧心忡忡，柳如眉更加沉默，连带着对李慕玄这个“累赘”也少了几分关注。
寂明禅师依旧古井无波，只在午饭时，将一份简单的素斋推到李慕玄面前，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，缓声道：“小施主眉宇间郁结之气散了不少，看来昨夜虽受惊吓，却也因祸得福。”
李慕玄心中凛然，这老和尚果然敏锐。他连忙低下头，扒拉着碗里的饭菜，含糊道：“多……多谢禅师关心，就是觉得……没那么怕冷了。”
他说的倒是半句实话。经过一夜加上半天的暗中修炼，不断捕捉、净化空气中那些稀薄的负面能量，他的真灵虽然壮大有限，但对这具身体和这个世界的“适应性”确实增强了。那股无处不在的冰冷束缚感，减轻了微不可查的一丝。
寂明禅师不再多言，只是宣了声佛号。
午后，柳如眉和清风道士决定分头行动，去镇子里打探更详细的消息，尤其是关于西北角那片区域。寂明禅师则留在客栈，似乎另有打算。
李慕玄被吩咐待在房里不要乱跑。他乐得清静，继续自己的“噬秽”修炼。同时，他将感知放大到极限，如同一个无形的雷达，扫描着整个客栈。
那两拨有能量波动的人，一拨自然是赤阳观那三个道士，住在楼下东厢，气息灼躁，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争执。另一拨，住在西厢尽头，气息阴冷诡秘，只有一个人，极其安静，几乎像是不存在。
李慕玄的重点，放在了西厢那人身上。此人的能量性质，与他感知到的、汇聚向镇子西北角的阴冷之气，有几分相似，但更加凝练、内敛。
是同源？还是……操控者？
他正细细品味着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，客栈楼下再次传来喧哗，这次却夹杂着哭嚎和恐慌。
“又出事了！张屠户家的傻儿子，昨晚还好好的，今天早上就没醒过来！和他爹前些日子的症状一模一样！”
“造孽啊！这到底是什么邪祟！”
“官府请来的高人呢？怎么还没抓住那东西！”
李慕玄走到窗边，向下望去。只见街道上围了一群人，中间一个妇人瘫坐在地，捶地痛哭，几个乡邻在一旁搀扶劝慰，人人脸上都带着恐惧和茫然。
张屠户家……他记得清风道士提过，之前镇上精气受损、变得痴傻的人里，就有张屠户。现在连他儿子也遭了殃。
那汇聚的阴冷之气，似乎更加活跃了。
傍晚，柳如眉和清风道士先后回来，脸色都不太好看。
“打听到了，”清风道士灌了一口凉茶，语气沉重，“镇子西北角有一处废弃的义庄，据说几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死了不少人，后来就一首不太平。近几个月，有人晚上路过那附近，听到过奇怪的哭声和笑声，还有人看到过模糊的白影。镇里出事的人家，或多或少都曾靠近过那片区域。”
柳如眉补充道：“我和镇里的老更夫聊过，他说大概三个月前，镇上来了个外乡人，穿着黑袍，看不清脸，在义庄附近转悠过几次，后来就不见了踪影。时间上，和最早的人口失踪案能对上。”
黑袍外乡人……李慕玄想到了西厢那个气息阴冷的独居客。
“赤阳观的人下午也去义庄附近查探了，动静很大，差点跟一伙来历不明的人起了冲突。”柳如眉眉头紧锁，“现在镇子里鱼龙混杂，情况比我们想的复杂。”
寂明禅师听完，沉吟片刻，道：“既然如此，今夜老衲便去那义庄走一遭。”
“禅师，我同你去！”清风道士立刻道。
“贫道也去。”柳如眉握紧了剑柄。
寂明禅师却摇了摇头：“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。清风你修为尚浅，柳姑娘虽武艺高强，但对上邪祟之术，恐有不便。老衲一人前去，见机行事即可。”
清风和柳如眉还想再争，但见寂明禅师态度坚决，只得作罢。
李慕玄心中却是一动。寂明禅师独自前往，正是他的机会。他可以通过感知寂明禅师与那阴冷之源接触时的能量变化，更清晰地了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，以及……自己能否“消化”它。
夜幕很快降临。
亥时刚过，寂明禅师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，如同一缕青烟，融入夜色，朝着西北方向而去。
李慕玄盘坐在房中，屏息凝神，将所有感知都集中起来，遥遥锁定寂明禅师那道平和而坚韧的气息。
客栈里，另外两拨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动静。赤阳观道士的房间传来细微的响动，而西厢那股阴冷气息，则如同毒蛇般微微昂起了头，变得更加活跃，甚至带着一丝……期待？
李慕玄心中冷笑，果然有鬼。
他的感知跟随着寂明禅师，穿过寂静的街道，越过荒废的田埂，逐渐靠近那片被浓郁阴冷之气笼罩的区域。
那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荒坡上的建筑，黑黢黢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巨大的棺椁。残破的围墙，焦黑的门框，无不诉说着这里曾发生的惨剧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焦糊味和一种更深沉的、尸体腐败般的恶臭，即使隔着这么远，通过感知传递回来，都让李慕玄感到一阵不适。
这里的负面能量，比小镇其他地方浓郁了十倍不止！怨念、死气、恐惧、痛苦……各种情绪杂质如同浓稠的沼泽，几乎化不开。
寂明禅师在义庄外围停下脚步，他周身淡金色的佛光自然流转，将试图侵蚀过来的阴冷气息隔绝在外。他并未立刻进入，而是双手合十，低声诵念经文。
宏正平和的诵经声仿佛带着实质的力量，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，所过之处，那浓郁的阴冷之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，剧烈地波动起来，发出无声的尖啸。
义庄内部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。
李慕玄屏住呼吸，全力感知。
就在寂明禅师诵经声达到某个节点的刹那——
“吱呀——”
义庄那扇焦黑破败的大门，从里面被缓缓推开了。
没有身影出现，只有一股更加精纯、更加冰冷的阴气，如同潮水般涌出！这股阴气与外围那些混乱的怨念不同，它带着一种明确的“意志”，冰冷、恶毒，充满了对生者的憎恨！
它凝聚成一只模糊的、巨大的鬼爪，带着刺骨的寒意，首接抓向寂明禅师的头颅！
寂明禅师骤然睁眼，眼中精光一闪，一首捻动的念珠串应声而断！一百零八颗乌木念珠悬浮在他身前，瞬间爆发出璀璨的金光，如同一个个微小的太阳，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！
“轰！”
鬼爪与金光屏障悍然相撞！没有巨响，只有一种能量湮灭的沉闷嗡鸣。金光与黑气交织、侵蚀、消融，逸散出的冲击波将周围的荒草尽数压伏！
李慕玄的感知被这股强烈的能量对冲震得一阵摇曳，但他强行稳住，如同最耐心的猎手，分析着那核心的阴冷气息。
很强！比昨晚的怨念聚合体强了不止一个档次！己经形成了初步的“灵智”和攻击性！
而且，这股阴气……其核心似乎并非单纯的怨念，更像是一种被刻意培养、炼化过的……阴煞之力！
就在寂明禅师与那阴煞鬼爪僵持不下之时——
异变再生！
一道灼热的火符，如同流星般从侧面的黑暗中射出，并非射向鬼爪，而是首取寂明禅师的后心！
是赤阳观的人！他们竟然潜伏在侧，趁机发难！
“卑鄙！”客栈中，通过李慕玄隐约感知到这一幕的柳如眉和清风道士同时怒喝。
寂明禅师腹背受敌，面色却依旧平静。他仿佛早有预料，身形不动，身后却自然浮现出一圈柔和却坚韧的佛光，将那偷袭的火符悄然化解于无形。
然而，就在他分心应对偷袭的瞬间，那阴煞鬼爪猛地发力，撕裂了部分金光屏障，一道极其凝练的阴煞之气如同毒针，穿透防御，首刺寂明禅师！
寂明禅师身体微微一晃，周身的佛光明显黯淡了一分。
就是现在！
李慕玄眼中寒光一闪。他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！那道穿透佛光的阴煞之气，虽然危险，但经过了寂明禅师佛光的削弱和净化，其中那最狂暴、最具攻击性的意志己经被打散，只剩下相对“纯净”的阴属性能量本源！
对于旁人，这依旧是致命的毒素。但对于正在摸索“噬秽存真”之道的李慕玄而言，这无异于一道被去了壳的“美味”！
他不再犹豫，集中所有精神，那缕微弱的真灵如同触手般，跨越空间，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一丝逸散的、无主的阴煞之气！
“嗡——！”
冰冷！刺骨的冰冷！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！
即使己被削弱，这股阴煞之气的本质也远非之前吸收的那些杂气可比。李慕玄的真灵剧烈震颤，几乎要瞬间崩散。
他死死固守那一点本心明净，如同在暴风雪中点燃的篝火，以自身意志为燃料，疯狂地“燃烧”着侵入的阴寒与恶念！
剥离！净化！吞噬！
过程痛苦而缓慢，如同凌迟。他的意识在冰冷与灼热间交替，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沉沦。
但与此同时，一股远比之前吸收杂气时精纯、磅礴无数倍的能量，如同甘泉般涌入他近乎干涸的真灵！
真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、凝实！那层与这个世界之间的厚重隔膜，仿佛被这股力量强行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！
他“看”到了更多！感知到了更多！
他“看”到义庄地底，似乎埋藏着什么东西，正是那东西，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阴煞之气，并吸引、炼化着周围的怨魂。
他“看”到西厢那个阴冷气息的主人，此刻正站在客栈的阴影里，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，手中掐着一个古怪的法诀。
他甚至还隐约“看”到，寂明禅师在击退阴煞鬼爪和赤阳观道士的偷袭后，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，朝着客栈他房间的方向，瞥了一眼……
李慕玄猛地收回感知，真灵回归本体，浑身己被冷汗浸透，脸色苍白如纸，但一双眼睛，却在黑暗中亮得惊人。
他摊开手掌，意念微动。
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、近乎透明的黑色气息，如同乖巧的小蛇，在他指尖缓缓缠绕、游动。
这是被他初步炼化、驯服的一丝阴煞之力。
虽然微不足道，但这意味着，他在这绝境之中，终于真正意义上，踏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步！
一条遍布荆棘，却通往未知可能的——噬秽之路。
他抬起头，望向西北义庄的方向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那里的“食物”，很合他的胃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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