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贾府烈火烹油的鼎盛之时,彩云因伶俐聪慧,入了王夫人房里当大丫鬟。她身姿苗条,眉眼含情,为人处世周全妥帖,甚得王夫人看重,在府中也算颇有些体面。
一日午后,暑气如焚,整个贾府仿佛被放进了炽热的蒸笼。贾环在王夫人房内抄写经文,闷热的空气让他心烦意乱,忍不住低声唤人倒茶:“渴死我了,谁能给我倒杯茶啊?”那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,瞬间被暑气吞噬,众丫鬟各忙各事,无人应答。
彩云手中正整理着巾帕,目光不经意扫向贾环,见他形单影只,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,不禁心生怜悯。
恰在此时,宝玉的笑语声远远传来:“宝姐姐,我来啦!”他人未到,声先至。
一进屋,瞧见彩霞,径直拉住她的手,调笑道:“好姐姐,几日不见,越发标致了,这模样儿真是让人欢喜。赶明儿我得了好东西,第一个就想着姐姐你。前儿我得了一串西域进贡的珠子,那成色水头,别提多好了,颗颗圆润透亮,我本想拿来给姐姐赏玩,保准衬得姐姐愈发好看。”
贾环本就敏感自卑,见此景,手中毛笔猛地一顿,墨汁瞬间洇染大片经文。他妒火中烧,脸色涨得通红,猛地推倒油灯台。
“啊!”宝玉惨叫,灯油溅满脸庞。
众人一阵惊呼,赶忙围上去查看。彩云随众人焦急照料宝玉,目光却偷偷看向贾环,见他紧咬嘴唇,几乎渗出血来,眼中除了愤怒,更多是深深的自卑与不甘。自那刻起,彩云看向贾环的目光,多了几分隐秘关怀。
待宝玉稍缓,彩云趁人不注意,悄然至贾环身边,轻声劝道:“环儿,消消气,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。今儿这事儿,闹得大家都不好看。你也别太往心里去,冲动是魔鬼呀。”
贾环哼了一声,别过头去,低声道:“哼,他宝玉要什么有什么,众人都围着他转,哪会有人在意我?在这府里,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罢了。我累死累活,也没人瞧得上。我就是做出花来,也比不上宝玉的一星半点。”
彩云柔声道:“环儿,莫要这般自弃。你有你的才学,只是暂未被发觉。老爷不也常说,读书才是正途,你若能在学业上有所成,谁还能小瞧你?就像上次学堂里先生出的对子,你对得又快又妙,连先生都夸赞呢,说你思维敏捷,才思过人。”
贾环瞥她一眼,满是自嘲:“努力?在这贾府,努力有何用?我再努力,也比不上宝玉随便说一句话。他生来便是众人焦点,我不过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,再怎么挣扎都没用。”
彩云赶忙道:“环儿,你可别这么说。你会写诗,这便是你的长处。你写的诗,情真意切,只要坚持,日后必能大放异彩。就像那句‘幽径独行寻旧梦’,多有意境啊,把那种孤独又带着期许的心境描绘得入木三分。你要对自已有信心。”
贾环无奈地摇摇头:“云儿,你不必安慰我。这府里的人,哪个不是看宝玉的脸色行事。我就算写得再好,又有谁会在意?不过是自已给自已找乐子罢了。”
彩云轻轻拉住贾环的衣袖:“环儿,你要相信,是金子总会发光的。只要你不放弃,总会有出头之日。我就觉得你写的诗好,以后啊,你肯定能成为大诗人,让大家都对你刮目相看。”
后来,园子里荷花盛开,粉白相间的花朵在绿叶映衬下娇艳欲滴,香气弥漫整个园子。金钏儿趁给宝玉捶腿,掩嘴笑道:“你可知,环儿与彩云在东小院子里呢……”
宝玉好奇追问:“他们在那儿做什么?快给我说说,莫不是在玩什么有趣的?难不成是在玩斗草,还是在猜灯谜?”
金钏儿笑而不语,故作神秘:“哎呀,你猜嘛,猜对了我便告诉你。”
宝玉来了兴致:“莫不是在赏花?还是在玩闹?好金钏儿,你就别卖关子了,我都快急死了。”
金钏儿捂嘴笑个不停:“都不对,你再猜。你往雅趣上想想。”
宝玉挠挠头,眼睛一亮:“莫不是在吟诗作画?”
金钏儿笑着点头:“算你猜对了一半,他们在谈诗呢。”
宝玉惊讶道:“谈诗?想不到环儿还有这兴致。”
这话传至彩云耳中,她心中似有小鹿乱撞,又羞又喜。那东小院子,种满芭蕉,枝叶繁茂,将院子遮得严严实实,是个静谧少有人至之地。
彩云与贾环偶然于此相遇,几句交谈,便觉彼此在深宅中皆感孤寂。此后,他们常趁无人时相聚于此,互诉衷肠。
一日,两人又在东小院碰面。贾环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张纸,略带腼腆地递给彩云:“云儿,我新作了首诗,你帮我瞧瞧,看看可有进步?我反复修改了好几遍呢,还特意琢磨了些新的典故用在里头。”
彩云接过,轻声念道:“‘庭院深深锁落寞,飞花坠地无人问。清风不解离人忧,独倚栏杆泪暗流。’环儿,这首诗比之前又精进了不少,把心中的孤寂与忧愁刻画得入木三分,尤其是‘泪暗流’三个字,将你的无奈与心酸展现得淋漓尽致。不过呀,我觉得你这‘飞花’二字,若改成‘残花’,是不是更能凸显那种凋零孤寂之感呢?”
贾环眼中闪过一丝欣喜:“真的吗?我写时反复琢磨,就怕仍写得不好。我总觉得自已在遣词造句上还有欠缺,怕表达不出心中所想。你这么一说,‘残花’确实更妙,还是你心思细腻。”
彩云微笑着鼓励:“自然是真。你瞧这‘锁落寞’‘无人问’,简单几字,便将庭院冷清与你内心孤独描绘得栩栩如生。你若勤加练习,日后必能写出绝妙好诗。依我看,你可再添些意象,比如‘冷月’,让这诗的层次更丰富些,也更能烘托出孤寂的氛围。”
贾环挠挠头:“云儿,也就你真心待我,肯这般用心点评我的诗。在这府里,也就你能懂我。我写这些,也就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,可别人哪有这个耐心。有时候我跟母亲说,她也只是敷衍几句。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红楼梦通俗版 ”
彩云温柔地看着他:“环儿,我懂你。以后你有什么新作,都拿来与我分享,咱们一同探讨。等你将来诗名远扬,可别忘了我这个知音。说不定啊,以后会有好多人求着看你的诗呢。”
贾环微微红了脸:“云儿,若真有那么一天,我自然不会忘了你。也就只有你,会对我的诗这么上心。”
然而,贾府表面平静终被打破。一日,王夫人发现房中的玫瑰露少了。玉钏儿心细,将怀疑目光投向彩云:“彩云,是不是你拿了玫瑰露?近常在夫人房里走动,这玫瑰露稀罕得很,你到底拿去做什么了?你可别瞒着,要是被夫人知道,那可不得了。”
彩云心中一紧,急忙否认:“玉钏儿,你可别乱说。我向来守规矩,怎会做这等事。我对夫人忠心耿耿,怎会偷拿她的东西。我每天兢兢业业,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。”
玉钏儿双手抱胸,冷哼道:“哼,不是你还有谁?这玫瑰露珍贵得很,说不定你拿去讨好旁人了。你平日里看着老实,谁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。这贾府里,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儿还少吗?”
彩云气得眼眶泛红:“你莫要血口喷人!我彩云行得正坐得端,绝无此事。你这般污蔑我,可有什么证据?你可不能凭空捏造,坏我名声。”
玉钏儿冷笑道:“证据?这玫瑰露丢了,你又说不清楚,不是你还有谁?你别狡辩了,自已做的事就得敢承认。”
两人争执起来,引来了其他丫鬟。事情闹到平儿处。平儿心思缜密,一番查探,真相大白。
原来是赵姨娘心疼儿子,知贾环羡慕宝玉常有新奇玩意儿,便央求彩云偷拿玫瑰露给贾环。
彩云起初坚决拒绝:“姨娘,此事断不可行。玫瑰露是夫人之物,若被发现丢失,追查起来,后果不堪设想。我不能因一时之念,犯下大错。况且夫人对我有恩,我怎能做出这等辜负她的事。我在这贾府这么多年,一直本本分分,不能因为这点事毁了自已的名声。”
赵姨娘拉着她的手,苦苦哀求:“云儿,你就行行好。环儿在府里,什么都比不上宝玉,他心里苦啊。你就当可怜可怜他,拿点给他,让他高兴高兴。你要是帮了这个忙,姨娘我肯定不会忘了你的好。日后若有机会,必定报答你。环儿这孩子,平日里就盼着能有件稀罕物,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。你就看在他平日里对你也不错的份上,帮帮他吧。”
彩云犹豫着:“姨娘,这……这真的不行啊。万一被夫人察觉,我和环儿都要遭殃的。而且这事儿传出去,环儿的名声也不好听啊。再说了,这玫瑰露是夫人的心爱之物,要是丢了,夫人肯定会大发雷霆的。”
赵姨娘继续劝道:“云儿,你放心,只要你不说,我不说,环儿不说,谁能知道?你就当帮姨娘这一次,算姨娘求你了。环儿这孩子,平日里没少受委屈,你就当心疼心疼他。你要是不帮他,他得多难过呀。”
彩云经不住赵姨娘软磨硬泡,又念及与贾环的情分,最终答应下来。事后,她害怕被发现,慌乱中想栽赃给玉钏儿。
真相大白后,彩云满心懊悔,深知犯下大错。平儿顾念探春颜面,也不想贾府内宅纷争扩大,便让宝玉应下此事。
彩云对宝玉的仗义感激涕零,忙将经过告知赵姨娘,盼着贾环能明白她的苦心。
贾环得知后,脸色阴沉如墨。他找到彩云,将她送的香囊、汗巾等物狠狠摔在地上,怒目圆睁:“好你个彩云,我还当你对我真心,原来你与宝玉早有勾结。这些东西,我不稀罕!你说,是不是宝玉指使你这么做的,故意来羞辱我?亏我还把你当作知心人,什么心里话都跟你说。我真是瞎了眼,才会相信你。”
彩云愣住,眼中满是惊愕与委屈,泪水夺眶而出:“环儿,你怎能如此误解我?我所做一切皆是为你。那日偷拿玫瑰露,实是拗不过你母亲,又想让你欢喜。我心里只有你,怎会与宝玉勾结。宝玉顶罪之事,我第一时间告知你母亲,就盼你能懂我心意。你难道就不相信我吗?你怎么能这么狠心,不听我解释?我这么做,都是因为在乎你呀。”她哭着赌咒起誓,声泪俱下。
贾环却被嫉妒冲昏头脑,冷笑一声,转身便走:“够了,我再也不会信你,从此你我恩断义绝!我不想再见到你,你别再来烦我。我真是受够了,你别再出现在我眼前。”任彩云如何呼喊,他头也不回。
彩云失魂落魄地捡起地上物件,紧紧抱在胸前,回到房中。她坐在床边,望着这些承载深情的物件,心乱如麻。
夜深人静,她独自来到湖边,月光洒在湖面,波光粼粼。彩云凝视手中物件,犹豫再三,终是决然松手。物件落入水中,溅起微小水花,渐渐沉入水底。那一刻,彩云的心也似坠入无尽黑暗。
此后,彩云如同丢了魂一般,整日恹恹不振。夜晚,她常从噩梦中惊醒,冷汗淋漓。白日里,也只是呆呆坐着,对周围一切都没了兴致。她的身体每况愈下,先是食欲不振,接着咳嗽不止,卧床不起。
贾府的大夫们来了一个又一个,药方开了无数,可彩云的病情却日益加重。她躺在病床上,望着窗外树叶凋零,心中满是凄凉。
这日,彩云气息微弱,对守在一旁的小丫鬟说:“去……去告诉环儿,我……我真的从未负他……我好想再见他一面……跟他说句……对不起……就说我……真的很想他……我知道错了……”话未说完,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。
小丫鬟含泪点头:“彩云姐姐,你别说话了,我这就去。你一定要撑住啊。”转身跑了出去。
可终究,贾环没有来。彩云望着窗外,眼神渐渐黯淡,她明白,自已如那易散的彩云,在贾府的繁华中,终究留不住美好,只能静待命运的宣判,在孤独与绝望中,等待着生命的消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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