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舍的顶灯蒙着薄灰，在墙面投下蛛网状的暗影。夏洛辰的睫毛在睡梦中轻颤，枕巾早被冷汗浸透，留下深色的潮痕。月光穿透纱帘的孔隙，在她脖颈处游移，像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缓缓爬行。
王思雨的床铺永远整洁如标本，这位江大高材生总在训练营与课堂间辗转。此刻唯有夏洛辰深陷在枕头里，额角细汗将碎发黏成墨色藤蔓。毛孔中渗出的黑雾正沿着脊椎攀援，像无数条刚从冬眠苏醒的蝮蛇，用信子在她肌肤上篆刻冰晶图腾。
"嘎吱——"
铁架床忽然发出濒死般的呻吟。夏洛辰睫毛剧烈震颤，梦境如沥青般裹住她的意识。又是那间渝西镇的老屋，土墙在黑暗中泛起肠腔般的褶皱。腐木气息混着某种甜腥味，从记忆深潭里翻涌而出。
房梁的吱呀声贴着耳膜震颤，悬挂的白影以违背物理规律的角度转动。夏洛辰的咽喉仿佛被无形丝线勒住，舌尖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。这一次，腐坏的木地板触感如此真实，甚至能感知到碎木刺扎进掌心的锐痛。
“母亲”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，夏洛辰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窒息感袭来，心跳剧烈地加速。四周的黑雾愈发浓重，像一张无形的巨网，将她紧紧地束缚。濒死体验从梦境蔓延至现实，肺叶仿佛被塞进液氮罐子，视野边缘开始坍缩成黑洞。
“辰辰！”
嘶哑的呼唤裹着尸腐气钻入鼻腔。夏洛辰看着那张与自已七分相似的脸庞缓缓贴近，溃烂的唇瓣间垂落青黑色的舌苔。当冰凉的吐息喷在眼睫上时，她终于挣破梦魇的桎梏，整个人如搁浅的鱼般弹坐起来。
手机在枕边疯狂震动，蓝光映亮床头未开封的安眠药瓶。夏洛辰摸索着按下接听键，喉间的灼痛让她发不出完整的音节。
“祖宗啊，你可算接电话了！”林妍的声波穿透听筒，“我从早上一直打到晚上了！老实交代，你去哪儿潇洒了，跟谁在一起？”
“晚上？”夏洛辰恍惚地看了看手机，晚上7点。
“你该看看窗外的月亮，像不像被咬了一口的糯米糍？”林妍的声音裹着酒吧杂音传来，“我们在‘晚星’等你，给你三分钟，赶紧过来报到！”
夏洛辰机械地点了点头，挂断电话。
霓虹灯牌将夏洛辰的影子撕成碎片投在酒吧外墙。推门的瞬间，威士忌与香水混杂的气浪扑面而来，她险些撞翻门口捧着马天尼的侍应生。五彩斑斓的灯光在人群中跳跃闪烁，将舞池中的人影映照得如同光怪陆离的剪影。
“洛辰，这边！”
刚踏入酒吧，夏洛辰就听见了林妍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。她正坐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里，热情地向夏洛辰挥手。王思雨则安静地坐在她身旁，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，目光落在了夏洛辰身上。
夏洛辰穿过拥挤的人群，走到卡座旁坐下。王思雨体贴地递给她一杯颜色鲜艳的鸡尾酒，杯口还装饰着一片新鲜的橙子：“来，尝尝这个，新推出的特调哦。”
“谢谢。”冰块撞击着杯壁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夏洛辰仰头喝了一大口，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，带着一丝清甜的茶香和淡淡的酒味，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。
“江大戏剧社要排新话剧啦！听说是全新的原创剧本，超级有意思！”灯光在林妍兴奋的瞳孔里折射出碎钻般的光点，她突然抓住夏洛辰的手腕，指甲上的星空蓝甲油泛着冷光。
“小林警官，你又不是江大的学生，这么兴奋干嘛。”手腕随着蓝色光点晃动，带走了夏洛辰因噩梦缠绕的烦闷思绪。
“听说男主角候选里有三个混血模特！”林妍的珍珠耳钉随着夸张的肢体动作晃动，在夏洛辰眼前划出虚影，"思雨今天试镜时把导演都看呆了！"
那天从柳清然的公寓离开后，夏洛辰一直刻意避免与她见面。她想先找到自已问题的根源，再想办法缓和两人的关系。她的指尖无意识着威士忌杯壁的冷凝水，余光里柳清然正在吧台后方擦拭红酒杯。雪纺袖口滑落时露出的腕骨，在吊灯下白得惊心。
王思雨忽然用杯口的盐边轻叩杯壁，薄荷叶在龙舌兰酒液里打了个旋儿。这个动作让夏洛辰怔了怔——三年前第一次去她家，她母亲追问王思远时，她替自已解围就是这么做的。
“戏剧社就在综合楼B座。你有空可以来看我排练。”王思雨将浸着橙皮苦精的酒杯推过来时，指尖在杯底快速敲出摩斯密码的节奏：“她在看你。”
夏洛辰猛然灌下的冰酒在胃里烧出空洞，吧台方向传来玻璃器皿碰撞的脆响。柳清然正俯身取冰桶，古玉吊坠从领口滑出，在锁骨凹陷处晃出令人心悸的弧度。
“再说吧。”夏洛辰扯开话题的尾音被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淹没，舞池中央的机械装置正喷出干冰雾气。她借着起身拿酒的动作转头，却发现柳清然也在同一瞬抬眼望来。
彩色射灯恰在此刻扫过两人之间的空气，将漂浮的尘埃照成星河。夏洛辰握着酒瓶的手指突然痉挛，红酒在醒酒器里泛起血色涟漪。
她嵌进卡座的人造革褶皱里，舞池摇晃的剪影在杯底融成彩色油膜，嘴角扬起的弧度正随着冰块裂解层层剥落。
王思雨捏着苏打水罐的指节发白。第十四声玻璃磕碰桌面的脆响里，她听见那人又溢出半句含混的"清然"，碳酸气泡从铝罐裂缝嘶嘶逃逸。
夏洛辰感觉自已像一根浮木，咸涩的浪涌进耳蜗，泡沫破裂声在颅骨内壁生长出藤壶。她数着潮水没过肋骨的刺痛，肺泡就会灌进这么多盐粒。她的眼前愈发朦胧，但那道身影就愈发清晰。此刻杯子中的酒水正把苦腥味翻译成电流，从舌根窜向指甲盖。
从进入酒吧看到柳清然的那一刻起，夏洛辰就想抱她。她曾觉得自已的噩梦、自已的职业、自已的一切都会给对方带来困扰。但醉意朦胧的她已无法冷静地压抑自已的情感。
“清然……”她撑起身时带翻的酒杯沿桌沿滚落，在地面上的星云纹路上犁出威士忌味的陨石坑。
"要出事了。"王思雨把罐身掐出六道凹陷的凉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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