巳时三刻，试菜房的铜炉烧得噼啪作响。洛小蝶盯着案板上的薄饼皮，指尖捏着从储物间翻出的迷迭香，这株晒干的香草是她昨天在后院发现的，叶子搓碎时散发的清香，竟与前世厨房窗台上的盆栽一模一样。
“小姐，虾仁要去虾线吗？”小翠举着木勺凑近，鼻尖沾着面粉，“王总管说，这虾是晨时刚从护城河捞的，比御膳房的还新鲜。”
“去。”洛小蝶将迷迭香揉碎撒在酱牛肉上，深褐色的肉粒裹着细碎的绿叶，“战王殿下的刀能劈开北疆的冰原，咱们的菜就得经得起他的舌尖。”她突然轻笑，“不过嘛……今天要加些意外之喜。”
试菜房的雕花木门吱呀推开时，萧承煜的玄色披风还沾着晨露。他盯着案台上摆的西色瓷盘：雪白的薄饼、粉红的虾仁、酱红的牛肉，还有一碟翠色香草，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植物。
“军爷今日来得巧，”洛小蝶擦了擦手，故意把迷迭香藏在袖口，“刚得了些稀罕物，您尝尝这海陆双拼卷。”她卷起薄饼，虾仁与牛肉在饼皮里若隐若现，“咬的时候慢些，海的鲜和陆的香，得在嘴里碰出火花才算数。”
萧承煜挑眉。自母妃去世后，他对食物的要求只剩果腹，但此刻看着她指尖翻飞的模样，竟鬼使神差地接过卷饼。薄饼入口的瞬间，迷迭香的清冽混着虾的鲜甜、牛肉的醇厚在舌尖炸开，像极了冷宫窗外初春的野草，带着股子倔强的生机。
他握刀的手突然顿住。记忆如潮水涌来：六岁那年，母妃在冷宫的石缝里种下不知名的香草，说等它开花，咱们就能回家。后来香草被宫人拔去，母妃抱着他哭了整夜，那抹清香却永远留在了记忆里。
“如何？”洛小蝶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，发现他咬第二口时，眉头微微舒展，“这香草叫迷迭香，是在后院的老槐树下找到的。”她故意忽略手账里古代无此香料的警告，“您尝着，可像什么人留下的味道？”
萧承煜抬眼，目光落在她袖口露出的迷迭香碎叶上。这个发现让他后背绷紧，却又莫名安心，原来这世间，真有人能复原冷宫里的气味，能让记忆里的味道重新在舌尖绽放。
“尚可。”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，声音却比平日柔和许多，“不过本……我向来不吃甜。”
洛小蝶挑眉。她早注意到他避开了饼皮里的蜂蜜面酱，碟子里的辣椒酱却少了半盏。“军爷误会了，”她递过沾着迷迭香的酱牛肉，“这道菜的妙处，全在咸香里藏着的那丝清苦，就像刀刃上的血，总要有些草木气衬着才不腥。”
萧承煜的手指在瓷盘边缘叩了叩。他看着她袖口的麦穗纹章，突然想起昨夜在书房翻开的《云澜食志》，里面记载着美食阁的秘辛：“麦穗所指，必出珍馐”。而眼前的姑娘，分明就是这句话的活注脚。
“以后试菜，不必加这些花哨的东西。”他站起身，披风扫过案台，“本……我吃得惯咸辣。”
洛小蝶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，嘴角勾起狡黠的笑。她早从手账新页得知：萧承煜因母妃被毒杀，对甜味有阴影，连糕点都要先用银针戳三下。刚才他避开蜂蜜面酱的动作，还有握刀时的停顿，都在她的意料之中。
“小翠，把试菜记录记下来。”她翻开手账，在 战王膳食档案页写下：“萧承煜，排斥甜味，偏爱咸辣，对迷迭香反应异常。推测：味觉创伤与童年经历相关。”
小翠捧着账本眨眨眼：“小姐，您说战王殿下刚才是不是哭了？我瞧见他眼睛红红的。”
“小傻瓜，那是被辣椒呛的。”洛小蝶揉了揉小翠的头，目光落在案台上剩下的迷迭香，“不过……咱们的试菜房，怕是要变成他的回忆匣子了。”
午后的阳光斜照进试菜房，洛小蝶开始准备下一道菜：麻辣豆腐。她故意多撒了把花椒，看着红油在锅里翻滚，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侍卫的议论：“你们说，新来的厨娘是不是会妖法？殿下今早竟把试菜的盘子舔干净了！”
“胡说！”另一个声音压低，“我亲眼看见殿下把饼皮上的迷迭香捡起来闻了又闻，像极了当年抱着孝慈皇后的帕子发呆的模样。”
洛小蝶偷笑。她知道，从迷迭香唤醒萧承煜记忆的那一刻起，这场关于味觉的战争，她己经赢了第一步。接下来，她要做的，就是用咸辣之外的味道，慢慢敲开他心防的大门。
酉时初刻，萧承煜站在书房窗前，望着试菜房透出的灯光。案头的点心匣子开着，里面躺着半块没吃完的双拼卷，迷迭香的香气混着面饼的麦香，竟比兵符上的玄铁味还要清晰。
他摸了摸左眼角的刀疤，突然想起母妃临终前的话：“阿煜，若有一天你尝到让你想起青草的味道，便是遇到了能带你回家的人。”
窗外飘起细雪，试菜房传来面饼落地的声响，接着是洛小蝶的笑骂：“小翠！鏊子没擦干净，饼皮粘住了！”
萧承煜嘴角微扬。他不知道这个浑身沾着面粉的姑娘究竟是谁，却莫名期待明天的试菜，期待她会用什么新花样，来扰乱他坚守多年的味觉防线。
这一晚，战王府的试菜房灯火通明。洛小蝶在手账里画下新的食谱，旁边配着批注：“明日试菜：冰糖雪梨炖燕窝。目标：让战王殿下知道，甜，有时候是裹着刀刃的糖衣，比咸辣更有力量。”
而萧承煜的点心匣子里，那块带着迷迭香的饼皮被小心地收进丝绢，与母妃的帕子放在一起。雪光映着匣子里的麦穗纹章，他突然觉得，这冰冷的王府，或许真的会因为一个厨子，而多出些温暖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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