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一块浸透的蓝靛布，裹着草原上的一切。林慕雨蹲在溪边，手指划过冰凉的溪水，惊起一圈细碎的银光。我站在她身后，那张被揉皱又展平的心理诊断书在指间微微发颤。
"你知道吗，"她突然开口，声音混在潺潺水声里，"我弟弟考上大学那天，我用攒了三年的羊毛钱给他买了部手机。"一颗石子从她掌心跃入水中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脚。"他去年寄来的信里说，要去找自己的理想。"她转过头，月光在鼻梁上投下一道清浅的影，"好像我们这些留在原地的人，就不配谈理想似的。"
夜风掠过草尖，带着沙棘果发酵的酸甜。我盯着溪水里破碎的月影，想起奶奶下葬那天也是这样的月亮，而我正在北京的地下室里咽下一碗泡面，咸得发苦的汤里混着止不住的眼泪。
"折船吧。"林慕雨不知何时站了起来，从褪色的藏袍口袋里摸出一颗沙棘糖，橙黄的糖纸在月光下像一簇小火苗。"我们这儿的孩子都信，流水能带走所有病痛。"
诊断书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。那些"重度抑郁""自杀倾向"的黑字正在月光下褪色。林慕雨忽然握住我的手腕，她虎口处的茧子磨过我的皮肤，粗糙的温暖让人想起奶奶我脸颊的手。
纸船成型时，溪水突然涨了一寸。假如蜗牛会奔跑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林慕雨把沙棘糖放在船中央，糖纸折成的五角星正好卡在船舱里。"小时候爷爷说，每颗沙棘果都裹着一缕阳光。"她的指尖在船尾轻轻一推，"现在它要带着你的黑夜去流浪了。"
纸船摇摇晃晃漂向溪心，有那么一瞬，船身突然泛起珍珠似的光。我看见奶奶的白头巾浮现在水面上，那颗糖成了头巾上绣着的金线格桑花。水流打着旋，将光影揉碎又拼起，首到小船变成远方的一个光点。
"抬头！"林慕雨突然拽我的衣角。
银河正从雪山背后倾泻而下，一颗流星划过时拖出的银尾，像缝合夜空的亮线。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决堤，滚烫的液体涌出眼眶，在脸上犁出灼热的沟壑。林慕雨没有出声，只是摘下手腕上的羊毛绳，一圈圈缠住我发抖的手腕。
回程时露水渐重，我们的脚印在草地上烙下深绿的痕。林慕雨走在前面，袍角沾满草屑，发梢挂着几颗苍耳子。我摸到口袋里剩下的半张诊断书——只残存着就诊日期的那一角。明天清晨，我会把它埋在那丛开得最盛的格桑花下。
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揉成一团模糊的灰，像宣纸上晕开的墨迹。远处传来牧羊犬的吠叫，林慕雨忽然哼起一首藏语歌谣，调子起起落落，仿佛在讲述一个关于河流如何学会流动的故事。
铜锈簌簌落下，露出底部刻着的一行小字："痛苦是经文的刻刀。"
他望向远处正在融化的冰川，第一次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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