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风掠过草尖,掀起层层绿浪。夏寒站在牧场西侧的小土坡上,望着远处心若和几个牧民的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。小姑娘五岁了,穿着天蓝色的校服,两条小辫子在奔跑时像马尾巴一样甩动。
"合同只剩两年了。"暮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她手里攥着一沓泛黄的纸张,"苏日图今天送来了续约通知。"
夏寒接过文件,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磨损痕迹。那是三十年前爷爷签下的合同,上面的钢笔字迹己经褪色,但爷爷按下的手印依然清晰可见。
"租金涨了三成。"暮雨叹了口气,眼角细纹在夕阳下格外明显,"而且要求一次性付清五年。"
远处传来心若银铃般的笑声。夏寒看着女儿扑进巴特尔妻子的怀里,其其格正从篮子里掏出热乎乎的奶饼子分给孩子们。
"我们..."夏寒刚要开口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。苏日图骑着他那匹花斑马飞奔而来,脸上带着夏寒从未见过的慌乱。
"阿布...阿布他..."年轻的牧人滚鞍下马,声音哽咽,"今早塔娜奶奶发现时,他己经..."
暮雨手中的文件散落一地,像被惊飞的鸟群,
葬礼那日,天空阴沉得像是被泼了墨。细雨绵绵不绝,打湿了草原上每一株牧草。夏寒站在蒙古包外,看着前来吊唁的牧民排成长队,每个人都穿着最庄重的袍子,手里捧着哈达、奶食或自酿的马奶酒。
族长扎西穿着深蓝色的蒙古袍,银白的发辫垂在胸前。他站在灵柩旁,用低沉的声音念诵着古老的经文。贡布爷爷安详地躺在柏木棺材里,面容平静,仿佛只是睡着了,身上盖着他最爱的羊毛毯子,双手交叠放在胸前,指间缠绕着一串磨得发亮的佛珠。
暮雨在灵堂里帮忙接待女眷,她的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沙枣。夏寒看见她不时用袖子擦泪,然后又强撑着去搀扶哭得站不稳的塔娜奶奶。
"夏寒哥。"苏日图红着眼睛走过来,递给他一条湿漉漉的蓝色哈达,"阿布临走前说,要系在牧场最高的那棵白桦树上。"
夏寒接过哈达,指尖触到上面精细的刺绣——那是贡布爷爷最珍视的一条,上面绣着展翅的雄鹰。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,分不清是雨是泪。
葬礼持续到傍晚。当棺木缓缓落入墓穴时,塔娜奶奶突然唱起一首古老的送别歌。沙哑的嗓音在细雨中飘荡,听得人心头发颤。夏寒看见暮雨终于支撑不住,跪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掩面痛哭。
葬礼后的第三天,夏寒和暮雨受邀去整理贡布爷爷的遗物。塔娜奶奶坐在炉火旁,手里着一个褪色的皮面笔记本。
"他记了五十年的牧事。"老人把本子递给暮雨,"最后一页是写给你们的。"
泛黄的纸页上,贡布爷爷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:"夏寒、暮雨:牧场三十年的轮回将尽,不必执着。回通湖去吧,那里的水草记得你们祖父的模样。"
暮雨的眼泪砸在纸页上,晕开了墨迹。夏寒望向窗外,看见心若正和苏日图的小女儿在草地上玩耍,两个孩子用野花编成花环,戴在对方头上咯咯首笑。
那天夜里,夏寒和暮雨躺在羊毛毯上,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。
"记得我们刚来时吗?"暮雨轻声说,"我发烧那次,贡布爷爷连夜骑马去镇上请大夫。"
夏寒点点头,眼前浮现出那个雪夜。老人在零下三十度的严寒中奔波了西个小时,回来时胡子上都结了冰碴。
"还有心若出生时,他做了那个小马驹玩具..."
话未说完,暮雨又哽咽起来。夏寒将她搂进怀里,感受到她肩膀的颤抖。雨声渐大,像无数细小的手指敲打着蒙古包的顶棚。
六月初的一个清晨,夏寒和暮雨做出了决定。他们召集巴特尔夫妇和几个长期帮工的牧民,在蒙古包前开了个小会。
"我们打算回通湖。"夏寒说,"牧场到期后就不续租了。"
巴特尔挠挠头:"其实我们可以合伙..."
暮雨摇摇头,从怀里取出贡布爷爷的笔记本:"老人家的意思很明白。三十年的轮回,该画个句号了。"
接下来的日子像被风吹散的云朵,过得飞快。夏寒开始清点羊群,暮雨则带着心若去拜访每一户邻居。小姑娘似乎明白要离开,每天都哭闹着不肯睡觉,非要抱着贡布爷爷做的小马驹才能入睡。
七月中旬,苏日图来帮忙拆卸蒙古包。当毡墙被一块块取下时,夏寒看见地上露出当年爷爷亲手铺的第一块木板,上面还刻着他们来时的日期——1993年5月18日。
"这个给你们。"苏日图递过一个皮囊,"阿布酿的最后一批马奶酒。"
暮雨接过皮囊,突然抓住年轻人的手:"跟我们一起走吧。通湖那边..."
"我得陪着额吉。"苏日图看向远处正在挤奶的塔娜奶奶,"而且,族长说让我接替阿布,当这片草原的牧马人。"
启程那日,整个牧区的牧民都来送行。塔娜奶奶给心若系上一条崭新的红腰带,说是能保佑孩子平安长大。族长扎西送给夏寒一副老马鞍,那是贡布爷爷年轻时用过的。
当卡车缓缓驶离时,夏寒从后视镜里看见牧民们站在原地挥手,身影越来越小,最后变成草原上的一排黑点。心若趴在车窗上,突然指着天空喊:"爷爷!"
夏寒抬头,看见一只苍鹰正在蓝天中盘旋,翅膀舒展得像要拥抱整片草原。
二百公里的路程,他们走了整整一天。当熟悉的湖泊出现在视野中时,暮雨突然哭了起来。通湖比记忆中要小,但湖水依然清澈如初,倒映着天上的云朵。
爷爷的老房子还在,虽然破旧但结构完好。夏寒推开门,灰尘在阳光中飞舞。墙上挂着的老照片里,年轻的爷爷站在羊群前,身边是同样年轻的贡布爷爷,两人肩并肩,笑得开怀。
"看这个。"暮雨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铁盒,里面是一沓发黄的地契,"爷爷当年在这里的放牧权证明。"
夏寒拿起最上面的一张,上面盖着1985年的公章。他突然明白了贡布爷爷那句话的意思——这里的土地确实记得他们。
傍晚,他们带着心若去湖边散步。小姑娘捡到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,非说是马头。暮雨帮她系上绳子挂在胸前,就像当年贡布爷爷做的那样。
夜里,夏寒躺在老房子的土炕上,听着窗外熟悉的蛙鸣虫唱。暮雨靠在他肩头,轻声说:"明天去给爷爷扫墓吧,告诉他我们回来了。"
月光透过窗棂,在地上画出格子的光影。夏寒想起三十年前,爷爷带着他和暮雨离开通湖时说的话:"草原上的路,走再远也会绕回来。"
现在,他们真的回来了。带着心若,带着回忆,也带着贡布爷爷的祝福。三十年的轮回画上句点,而新的故事,才刚刚开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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