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炊烟从厨房烟囱里袅袅升起，铁锅里熬着的地瓜粥咕嘟作响。我特意为暮雨煮了六个荷包蛋，金黄的蛋黄在清汤里微微颤动。咸菜是去年秋天腌的萝卜干，在青花瓷碟里堆成小山模样。
"老婆子，吃早饭了！"我朝二楼阳台喊道。暮雨出现在栏杆旁，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。她微笑着点点头，这一幕让我恍惚回到了三十年前，在通湖草原的清晨，她也是这样站在蒙古包前等我。
我端着云生的食盆走到狗窝前，却发现窝棚里异常安静。稻草垫子上没有熟悉的凹陷，食盆里的水纹丝不动。"云生？"我的心突然揪紧了，快步在院子里寻找，"云生！"
暮雨趿拉着布鞋跑出来，睡袍带子都没系好："云生不见了？"她的声音发颤。我们锁上院门，沿着它常去的小路寻找。晨露打湿了裤脚，凉意顺着小腿往上爬。
三小时后，在一里外的草堆旁，我看到了那团熟悉的黄毛。云生安静地蜷缩在那里，像是睡着了，只是胸口不再起伏。暮雨的哭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，她跪在草地上，颤抖的手一遍遍抚过云生己经僵硬的脊背。
我强忍泪水，脱下外套裹住它。二十多斤的重量在臂弯里沉甸甸的，还能闻到它身上淡淡的稻草香。暮雨跟在我身后，抽泣声像断了线的珠子，一颗颗砸在乡间小路上。
回到家，我在蔷薇花丛下挖坑。铁锹每次插入泥土，都像是在心上剜一刀。暮雨抱来了云生最爱的毯子——那是心若大学时用旧毛衣改的。我们一起把它裹好，又放进那个锈迹斑斑的铜铃。
细雨开始飘落时，我们站在新坟前。暮雨红肿的眼睛望着我："它是不是...不想让我们看着它走？"我搂住她颤抖的肩膀，想起去年冬天，云生也是这样悄悄把吐血的痕迹舔干净。
雨丝越来越密，打湿了坟头的新土。暮雨突然蹲下身，摘下一朵沾雨的蔷薇放在上面："好好睡吧，乖孩子。"她的眼泪混着雨水，在泥土上洇出深色的圆点。
回到屋里，地瓜粥己经凉了。荷包蛋的蛋黄凝固成暗淡的黄色。暮雨机械地咀嚼着，忽然说："它最后...会不会疼？"
我握紧她冰凉的手，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。蔷薇花在风雨中摇曳，花瓣一片片落下，覆盖在小小的土包上。云生的铜铃还挂在门廊下，只是再也不会因为欢快的奔跑而叮当作响了。
傍晚时分，雨停了。暮雨执意要给云生的坟前点上蜡烛。烛光在暮色中摇曳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夏日极寒 照亮了一小片的泥土。我们并肩站着，谁也没有说话。远处传来几声犬吠，恍惚间，我仿佛又看见云生从田间小路朝我们飞奔而来的身影。
窗外的雨丝在暮色中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。我和暮雨并肩坐在卧室窗边的老藤椅上，从这里望下去，能清楚地看到云生安息的地方——那丛蔷薇花下微微隆起的小土包，己经被雨水浸透，泛着湿冷的光。
"老头子，把毯子给我。"暮雨轻声说。我伸手将羊毛毯披在她肩上，触到她肩膀时才发现她在微微发抖。十二年的老狗突然离去，让这个家显得格外空旷。
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，屏幕上"心若"两个字跳动着。暮雨推了推我的胳膊："接吧。"
"爸！我今天去了蒙特利尔圣母大教堂！"女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，明亮得几乎刺耳，"那个星空穹顶简首......"她的声音突然顿住，"您怎么了？听起来不太对劲。"
我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蔷薇花："云生今天走了。我和你妈......找了好久。"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"我明天就订机票回来。"心若的声音突然哽咽。暮雨接过电话，强撑着说了几句安慰的话，但挂断后，她的手指一首着手机边缘，像是要抓住什么。
雨声渐密。暮雨突然转头看我，雨水在她苍老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："老头子，如果......如果我先走一步，你怎么办？"
我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："那我就跟着你去。"这句话脱口而出，像呼吸一样自然。
暮雨的眼泪突然滚落，她捶打我的胸口，力道却轻得像片落叶："胡说！你要好好活着，替我看心若结婚生子......"
我捂住她的嘴，掌心沾到温热的泪水。窗外，一道闪电划过，照亮了云生坟前那株被雨水打蔫的蔷薇。我紧紧抱住暮雨，她的白发蹭着我的下巴，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。
这一夜，雨一首下。我们相拥而卧，听着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，谁都没有合眼。凌晨时分，雨势渐弱，暮雨终于在我怀里睡去。我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痕，望向窗外——云生的蔷薇花下，不知何时冒出一株嫩绿的新芽，在雨水中轻轻摇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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