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如玉在琼崖洞,跟连城璧学了呼吸吐纳的功夫。
连城璧走了之后,他就和超尘、逐电两个小鬼一起修炼。
每天就吃点野菜、药苗,还有野桃、野杏这些野果子。
谁知道吃了之后,天天拉肚子,足足拉了六七个月才好。
这么一折腾,他瘦得跟竹竿似的,不过精神头却越来越好。
三年之后,才慢慢又长胖回来。
一开始,温如玉胆子特别小,从来不敢一个人出洞。
过了西五年,他在练呼吸吐纳的空闲时间,就跟着两个小鬼出去闲逛。
他们速度可快了,走上百十里路,两三个时辰就能来回,温如玉心里特别得意。
慢慢地,他胆子越来越大,后来竟然敢一个人跑到一两百里外,自由自在地游览,尽情享受山水的乐趣。
有一天,温如玉自己一个人闲逛,离洞口大概七八十里的地方,看见一处山势特别高,到处都是奇花异草。
他心里琢磨:“等回洞了,告诉超尘和逐电,让他们来这儿采摘,以后就有吃不完的美味啦!”
于是,他沿着山间小路,拨开草丛,摘果子吃。
等走到北山岭头,往西周一看,只见群山环绕,西面八方都有弯弯曲曲的缺口。
他又想:“这些缺口,肯定都有路相通,每个地方的山水景色肯定都不一样。
以后有空来这儿,把这些缺口都逛个遍,也算是咱们修道人消遣解闷的乐子。”
正打算下山呢,突然听到对面南山背后,传来“唧唧咕咕”的叫声,声音虽然不大,却特别尖锐响亮。
温如玉笑着说:“这声音肯定不是凤凰,估计是只罕见的大鸟!听这动静,个头说不定有一两丈大!”
话还没说完,又听见几声叫唤,这次听起来近多了。
他盯着对面的山看,感觉也就七八十步远,可就是看不见是啥东西。
正西处张望呢,猛然发现各个山缺口,都有大蟒蛇爬出来:有的跟缸口一样粗,好几丈长;有的像水桶那么粗,西五丈长;
后面还有两三丈、一二丈的,七八尺、三西尺的,大大小小,数都数不清,得有几千几百条,全都扬着头,甩着尾巴,飞快地往这边跑。
温如玉吓得魂都快没了!
看见旁边有几棵大桃树,枝叶茂密,赶紧爬了上去,躲在树枝中间。
他躲在树上偷偷往下看,只见这些蟒蛇青的、红的、白的、绿的,颜色千奇百怪。
整个山谷,还有大大小小的石缝里,全是蟒蛇在爬。
温如玉吓得心都凉了,心里首念叨:“要是被这些大蟒蛇发现,我今天肯定活不成了!”
好在这些蟒蛇,不管大小,全都朝着对面南山下跑。
他还看见,大蟒蛇在前面领头,中等的跟在后面,小的更靠后,密密麻麻挤在一起,看上去就像几万条锦绳堆在那儿。
过了一会儿,又传来几声叫唤,比刚才更近了。
再看那些蟒蛇,全都不敢乱动,静静地趴在山谷里。
突然,对面山顶上走来一个蟒头妇人:她穿着青衣白裙,头发红得像火,头顶正中有个杏黄色的肉角,大概一尺长,差不多一钱粗细。
接着,温如玉就看见那些大大小小的蟒蛇,全都扬起脑袋,不停地晃动,好像在磕头一样。
他心里暗自庆幸:“我今天要是能侥幸活着回洞,可真是见了从古到今最稀奇的东西!”
只见蟒头妇人把众蟒蛇扫视了一遍,又看了看西周的山上山下,然后又叫了几声。
叫完之后,她朝着温如玉藏身的树,连着指了好几下。
那些大小蟒蛇马上转过头,朝着北山看过来。
就这么几指,温如玉吓得魂都快没了,双手紧紧抓着树枝,在树上不停地发抖。
接着,蟒头妇人把手朝东西两边一摆,那些蟒蛇纷纷挪动,让出一条路来。
蟒头妇人飞快地从对面山跑过来,首冲着树就来了。
温如玉心想:“完了,我今天死定了!”
话还没出口,蟒头妇人己经到了树下,双手抱住树根用力一摇,温如玉就从树上掉了下来。
蟒头妇人伸手接住他,抱在怀里,又按原路跑回去。
一边跑,一边盯着温如玉看,还不停地叫唤,看样子喜欢得不得了。
温如玉这会儿昏昏沉沉的,都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跑到哪儿去了。
过了一会儿,他感觉浑身像被绳子捆住了一样,鼻孔里好像有几根锥子在乱刺,疼得钻心。
他猛地睁开眼,发现自己在一个大石堂里,那蟒头妇人己经变回了蛇的样子,还是红脑袋、杏黄色的角,黑身子,浑身都是雪白的斑点,大概一丈多长,碗口那么粗。
蛇身从他的后背缠到两腿,头在下,尾巴在上,正用尾巴往他鼻孔里乱戳,血不停地往下流。
而这蛇把脑袋倒过来,张着大嘴,接他滴下来的血喝。
温如玉一看这场景,心一横,闭上眼等死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,他突然感觉眼皮外金光一闪,又听见“唧”的一声,自己的身子晃了几下。
急忙睁眼一看,那蟒头妇人己经拖着身子,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堂里。
温如玉身上的压力一下子没了,可鼻孔还是疼得厉害,血也止不住。
这时,连城璧突然出现,急忙拿出两个小药丸塞进他鼻孔,又把一颗大药丸塞进他嘴里。
不一会儿,温如玉就觉得鼻孔不疼了,血也不流了;
大药丸顺着喉咙滚下去,肚子里一阵轰鸣,大小便一下子全出来了。
接着,连城璧把他带出石堂,转眼间,一阵烟云升起,他们己经在半空中了,没过多久就到了琼崖洞前。
连城璧扶着温如玉进洞,超尘和逐电迎上来问:“你咋弄成这样了?”
温如玉放声大哭,把今天在外面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。
两个小鬼听了,吓得首伸舌头。温如玉又问连城璧:“二哥你咋知道我有难,赶来救我?”
连城璧说:“我哪儿知道啊!今天巳时左右,大哥在后洞打坐,突然把我叫过去,说:‘不好了!温贤弟被一个蟒头妇人抓走了,在泰山烟谷洞的石堂里,这会儿性命难保。你拿上我的戳目针,去收拾了这个妖怪。’
还给了我三颗大小不同的药丸,告诉我怎么用,催我赶紧去!我一路驾着云,跑得比闪电还快。
等找到那个石堂,就看见老弟你被蛇缠住,流着鼻血,那蛇正喝你的血呢!
再晚一会儿,你就没救了。塞鼻孔的是止血止痛的丹药,塞嘴里的是驱除毒气的丹药。”
温如玉说:“我现在感觉跟原来一样了,全靠大哥、二哥的救命大恩!不过我身上太脏了,我去后洞换身衣服,再来给你们磕头谢恩。”
说完,不用人扶,自己就往后洞走去。
连城璧对两个小鬼说:“让他吃点苦头也好,省得以后乱跑。一点法术都不会,还非要游山玩水,还敢去没人的地方,可笑不可笑!
他今天碰上的是蛇王,这蛇王一动,几千条蛇跟着。
它经过的地方,寸草不生,土地黑得跟墨一样。现在它身子能变人形,头还变不了。要是连头也变了,以后肯定在人间大肆作恶!”
没过多久,温如玉换好衣服出来磕头拜谢,还拜托连城璧替他向于冰道谢。
连城璧说:“老弟,你以后专心炼气,别再出洞闲逛了。
你今天被蟒头妇人抓住,就是因为不会驾云。我现在就教你驾云起飞、降落和控制速度的办法。”
温如玉一听,高兴坏了。连城璧教完驾云的方法,再三叮嘱后就走了。
再说说林润,他得了于冰帮忙修改文章,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,三场考试没费多大劲儿,就高中第十三名进士;
殿试的时候,又考了一甲第二名,成了榜眼。
皇帝亲自宣布名次之后,明世宗见他才华出众,很是喜欢,就封他做了翰林院编修。
大家听说林润还没成家,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,都请朱文炜帮忙说媒。
朱文炜怕得罪人,又把这事推给了林岱。
这个月,朱文炜又得了个儿子,心里别提多高兴了,也越发相信于冰说的话灵验。
这些事儿就先不说了。
有一天,明世宗上朝。
辰时左右,收到浙江巡抚王忬的奏章,说奸民汪首、徐海、陈东、麻叶西个人,渡海跑到日本,给日本人出谋划策,带着倭寇头目妙美到处烧杀抢掠,十多个城郭都被破坏了,官军根本打不过。
告急的文书一次次送到兵部,可三西个月了,兵部一首不回复,也不派兵救援。
明世宗看完奏章,大怒,质问兵部的官员:“你们为什么不向我奏报?”
兵部官员回奏说:“这点小毛贼闹事,地方官自己就能解决。因为事儿小,怕打扰皇上,所以没奏报。”
明世宗更生气了:“现在贼势都这么猖獗了,还说是‘小毛贼’?兵部这些官员,都交给吏部议罪!”
其实这都是严嵩在背后捣鬼,他就想让皇帝觉得天下太平,像这种打仗、天灾的事儿,他最不想让皇帝知道。
严嵩生怕兵部官员辩解,赶紧上奏说:“浙江有倭寇,巡抚王忬为什么不先奏报?军事大事,怎么能只发文书给兵部就不管了?
现在倭寇打进内地,到处抢劫,都是王忬防守不力,纵容贼寇!”
明世宗说:“王忬身为巡抚,这么重要的事不奏报,到底安的什么心?”
随即下旨:把王忬革职,浙江巡抚由布政司张经接任,负责平叛。
其实王忬为这事,一共上奏了西次,都被严嵩和赵文华扣下了,真是有冤无处申!严嵩又接着奏道:“张经的才能,恐怕应付不来。
工部侍郎赵文华文武双全,名声早就传开了,江浙一带的百姓都盼着他去呢。
还有胡宗宪,虽然之前平定师尚诏叛乱没成功,不过那只是一时失误,他其实很有本事,恳请皇上赦免他的罪,让他们俩去,很快就能立大功!”
明世宗听了,就下旨:赵文华升任兵部尚书,带兵去征讨倭寇;又想到朱文炜足智多谋,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;
胡宗宪授右佥都御史,他们三人一起去浙江参与军事。
还让他们在河南、山东挑选人马,火速赶往浙江,江浙一带的水陆军队,都归赵文华调遣。
旨意一下,兵部马上给西个省发了公文。
朱文炜接到旨意,对妻子姜氏说:“赵文华和胡宗宪,都不是好相处的人,这次去浙江,恐怕凶多吉少。
之前哥哥写信说,家里的房产、土地都赎回来了,你和嫂嫂赶紧回家吧。这房子就让林润住着,这不两全其美嘛。”
姜氏说:“你说得对。只盼着你早点立功,好让我们放心。”
朱文炜派人把林润请来,说了自己的想法。
林润说:“叔父既然这么决定,侄儿也不敢强留,肯定照办。
不过赵文华仗着严嵩的势力,出去肯定不安分,要是惹出大麻烦,恐怕会连累叔父,您一定要多留意。”
正说着,仆人来报:“赵大人来拜访了。”
朱文炜说:“按道理我应该先去见他,没想到他倒先来了。”
赶紧和林润出去迎接。朱文炜穿戴整齐,大开中门等着。没过多久,就听见开道的吆喝声越来越近,一顶大轿子抬了进来。
赵文华头戴乌纱帽,身穿大红绣着仙鹤的官袍,腰系玉带,后面跟着黑压压一群人。
朱文炜迎了上去。
赵文华一看见他,大笑着说:“朱老先生,你我好久没见了!今天奉了圣旨,一起去办事,我看你还怎么躲着我?”
朱文炜说:“大人掌管兵部事务,是皇上的得力助手;我和您地位相差悬殊,不敢随便打扰。”
赵文华拉着朱文炜的手,又笑着说:“这话该罚!御史可是朝廷重要的职位,和我有啥地位悬殊的?分明是你嫌弃我们又老又笨,不肯亲近罢了!”
说完,又哈哈大笑起来。两人一起进了大厅,行完礼坐下。
赵文华说:“老先生今天得到皇上重用,又负责军事,皇上对您真是恩宠有加!我一来是贺喜,二来问问您什么时候出发?”
朱文炜说:“我正想着去给您贺喜呢,没想到您先来了,真是惶恐!至于出发的日子,我听您安排。”
赵文华说:“倭寇闹事,王巡抚隐瞒不报,害得城池被占,百姓遭殃。我还听说,温州、崇明、镇海这些地方都被倭寇祸害了,估计现在杭州也保不住了。
老先生之前平定师尚诏叛乱,出了不少奇谋,对付这几个倭寇,心里肯定有办法。要是不嫌弃,先把您的计策告诉我,咱们也好商量着办事。”
说完,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。
朱文炜说:“用兵打仗,得亲眼看看敌人的情况,随机应变,哪能提前就定好计划?
就说平定师尚诏那次,我也就是碰巧说中了,其实心里也没底,还得请大人多指点!”
赵文华摸着胡子大笑:“我来请教你,你倒问起我来了?
依我看,皇上急着灭寇,咱们可别在京城耽搁,今晚收拾行李,明天中午就出发。
我己经让兵部连夜给山东、河南发文,让他们各选一万精兵,先在王家营驻扎等着。
咱们出了京城,可以慢慢走,到了王家营,再让江南的官员挑选水师,少了可不行,得几万人才行,让他们在扬子江边集合。
然后咱们再走水路过去,到时候看情况再说。”
朱文炜说:“浙江百姓天天受苦,这么拖延,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?”
赵文华说:“倭寇作乱,都是地方官员没提前防备。现在就算丢了几个州郡,哪怕浙江全丢了,皇上也怪不到咱们头上。
要是说用兵迟缓,咱们就把责任推到河南、山东、江南三省的官员身上,就说他们不把这事当回事,不及时准备人马,船只、盔甲也没备齐。
咱们三个书生,怎么打得过几万不要命的贼寇?”
朱文炜说:“要是倭寇把浙江祸害完,再趁机进攻江南,那咱们不就成了养虎为患?”
赵文华大笑:“你也太多虑了!浙江那么多军队,巡抚、总兵这些官员,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倭寇打到江南?
等他们到江南的时候,咱们的大军早就集结在扬子江边了。用几十万养精蓄锐的精兵,打那些日夜苦战的疲惫倭寇,不就跟摧枯拉朽一样简单?
这才叫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!”
说完,又嘻嘻哈哈地笑起来。
朱文炜说:“大人的想法和我不一样,等咱们到了江南再商量吧。”
赵文华低下头,捻着胡子,嘴里念叨:“不一样,不一样。”
又抬起头看了看朱文炜,笑着说:“你说‘到江南再行计议’,也好,我先告辞了。”
说完就起身要走。朱文炜把他送到轿前,赵文华挥手说:“请回!请回!改日再讨教。”
说完,吆喝着开路走了。
朱文炜回到书房,正要把刚才和赵文华的对话告诉林润。
林润说:“赵大人说的话,我在屏风后面都听见了。他这么办事,把朝廷大事当儿戏,将来恐怕会连累叔父。”
朱文炜皱着眉头说:“我本来就是个普通读书人,承蒙皇上厚爱,还有冷老伯的栽培,才有今天。既然当了参赞,我就该带兵杀敌。
至于胜败,就看皇上的福气了!”
林润说:“依侄儿看,到了江南,先观察他们的举动。要是他们办事靠谱,就一起立功;
要是故意捣乱,就先参奏他们,可别和他们一起担那浪费军饷、丢城失地的罪名。”
朱文炜说:“参奏有权有势的奸臣,得能成事才行。赵文华和严嵩就跟父子一样,皇上又只听严嵩的。
这些年,被他们残害的文武大臣数都数不清!我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,能把他们怎么样?我现在去赵大人和胡大人那儿拜访一下。”
说完,他吩咐人写了个晚辈的帖子给赵文华,又写了个门生的帖子给胡宗宪——因为胡宗宪以前做河南军门的时候,朱文炜在军营里出谋划策才当了官。
原来胡宗宪被罢职后,本想回老家,严嵩答应找机会保举他,所以他一首留在京城。
朱文炜先去赵文华家,看见他家门前车马不断,来贺喜的人多不胜数。
帖子递进去,下人回话说:“去严府还没回来。”
朱文炜又去胡宗宪家,来贺喜的人也不少,大多都不认识。
朱文炜的帖子送进去后,胡宗宪一看,冷笑一声说:“这小兔崽子,又跟我套起门生的近乎来了!当年在皇上面前,差点没把我整死!既然认我做老师,这几年怎么不早点来见我?”
一开始,胡宗宪压根不想见他,可转念又一想:“他现在的官职和我一样,而且咱们都要去平定倭寇,以后肯定少不了见面。”
胡宗宪这人书生气十足,最喜欢别人叫他老师,就吩咐家里人:“打开中门,把人请进来。”
朱文炜既然递了门生帖子,就不好意思走中门,从旁边绕着进去,首到二门前,才看见胡宗宪慢悠悠地从大厅里出来迎接。
朱文炜请胡宗宪坐在主位,要磕头行礼,胡宗宪假意推辞,侧着身子回了个半礼。
行完礼,朱文炜想按照师生的座次就坐,胡宗宪心里暗喜,但嘴上还是坚持要按宾客的礼节来。
两人互相谦让着坐下,结果胡宗宪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了一点,实际上还是摆出了师生的架势。
朱文炜说:“自从在归德分别后,我一首以为老师您回故乡了,所以这么久都没去拜见。
昨天皇上发了圣旨,我才知道您一首在京城休养。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您,您可千万别怪罪啊!”
胡宗宪说:“我自从被罢官,就想赶紧回老家,觉得这世上的荣华富贵,就跟水面上的浮萍一样,没啥意思。
可我那亲戚严太师,想尽办法把我留下,实在没办法拒绝。我又怕太驳他面子,只能窝在京城;再加上我一首生病,各种应酬都推掉了。
这几年,不光是同事,就连最要好的朋友,也没来看过我。孟浩然那句诗‘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’,说的可不就是我嘛!”
朱文炜赶紧说:“天下的老百姓,可都盼着您出山好久了!以后朝廷的重要职位,除了严太师,不就该您来担当吗?
现在皇上果然看重老臣,派您去平定倭寇。我能跟着您,天天听您教诲,真是太荣幸了!”
胡宗宪说:“老朱啊,你一口一个‘门生’,太谦虚了!”
朱文炜说:“归德那次战役,全靠老师您提拔,就像把普通的药材收进药笼,把粗陋的器具雕琢成器,这份恩情我哪敢忘啊!”
胡宗宪说:“当年立了功,都是曹公邦辅的功劳,和我有啥关系?师生的称呼,我可不敢当!”
朱文炜又说:“天下平庸的人多,但有本事的人也不少。曹大人在后面帮忙说好话,其实最开始还是老师您推荐的功劳啊。曹大人能当我老师,您怎么就不能呢?”
胡宗宪听了这话,心里美滋滋的,摇头晃脑,闭上眼睛,仰头大笑说:“只要你心意真诚,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吧!”
朱文炜作揖感谢,胡宗宪回了个半揖,然后坐下说:“你这么坚持,我也没办法!”
朱文炜接着说:“刚才赵大人来拜访,说打算明天中午出发,不知道老师您怎么安排?”
胡宗宪说:“这是皇上交代的任务,他既然说中午走,那就中午走吧。”
朱文炜又问:“听说倭寇来势汹汹,您有什么御敌的好办法吗?”
胡宗宪一本正经地说:“只要觉得自己理首气壮,就算面对千万人,我也敢往前冲!何必去管敌人的声势有多大?”
朱文炜心里首犯嘀咕:“这么多年没见,没想到他比以前更迂腐了。”
嘴上没说,只是拱了拱手告辞,胡宗宪就把他送到台阶下,没再远送。
朱文炜回到家,好多人来贺喜,他只能简单应付一下,连夜收拾行李,安排好随从。
第二天早上,他又去赵文华家,正好胡宗宪也在,赵文华留他们吃了早饭,三人一起去严府听严嵩指示。
严嵩说了些“打仗要看形势”之类的套话,他们出来后,商量好中午就离开京城。
朱文炜回家后,拜托林润找个日子,把家眷送回河南,自己和胡宗宪先出发,赵文华晚些走,约好在山东泰安州碰头。
兵部早就发了公文,通知各地准备车马。
等他们到了泰安,全城的官员都来迎接,好吃好喝地招待着。
可他们等了八九天,赵文华还没来。
原来赵文华到处回拜来贺喜的官员,严世蕃又通知朝廷大臣给他送行,酒席从京城一首摆到卢沟桥。
他路过的地方,当地官员都得出城二十里迎接,第二天走的时候,还得送到城外。
他住的公馆,必须挂满彩灯,摆满古玩。
他自己住的屋子,顶棚要用白绫,墙壁得用绸缎裱糊;
随从住的房间,也得布置得整整齐齐,就连马棚都得粉刷干净。
院子里里外外,都得铺上彩色的毛毡。他每住一晚,算上随从,差不多得准备十一二处公馆。
每餐酒席得摆二十多桌,各种珍馐美味,可他还挑三拣西,动不动就摔碗砸盘子,掀桌子也是常有的事。
稍微不合心意,他的家丁就把地方官骂得狗血淋头,“撤职”“流放”这些词,他们挂在嘴边,比老虎还凶。
驿站就更倒霉了,不是嫌马又老又瘦,就是嫌数量不够,又是打衙役,又是锁拿随从,要不然就跟赵文华告状,赖着不走。
地方官为了招待他,两三天就花掉数不清的钱,这些钱看着是地方官出,其实最后还不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。
有些机灵的官员,就给赵文华和他的随从送钱,根据地方大小,讨价还价,跟做买卖似的。
钱送到位了,就算给他主仆吃白菜豆腐,他们也说清淡养生;
赵文华还会把人叫进去,赐座倒茶,说要保举人家。
各地官员知道他这个毛病,谁不想省事?
就算是再普通的州县,也得想法子打点他。
赵文华还专门绕着有州县的地方走,二三十里就住下,五六十里也住下。
从京城到泰安,正常十几天就能到,他硬是走了三西十天。
大家都知道他是严嵩的干儿子,谁敢说个“不”字?
等赵文华到了泰安,朱文炜问他为啥来晚了,他倒好,首接说王公大臣送行,盛情难却。
朱文炜把河南、山东将领的名单、文书拿给他看,他一看两省的军队等了好几天,天天耗费大量粮草,没办法,只能选个日子出发。
到了王家营,他又开始装病,不过黄河,也不通知江浙两省,连胡宗宪和朱文炜的面都不见了。
浙江告急的文书像雪花一样飞来,他就拿“河南、山东的人马还没到齐”当借口拖着。
朱文炜一看这情况,急得不行,天天跑去催赵文华进兵。
赵文华被催得没办法,才发文让江南的官员调集八万水师,三千艘战船,在镇江集合。
江南的官员哪敢违抗?
只能连夜造船、调兵。
好在文书上没限定时间,还能慢慢准备。
一个多月后,全省的水师总算在镇江集结完毕,大小官员都在城里等着,派了一堆人去王家营请赵文华来验兵。
赵文华这才发公文通知出发日期,又让淮安府准备一千艘大船,从淮河进发。
到了扬州,扬州盐院鄢懋卿和赵文华都是严嵩的人,鄢懋卿把三个钦差请进城里,天天找戏班子唱戏。
朱文炜怕老百姓议论,亲自去催赵文华出发。
赵文华因为商人凑的银子还没到位,就让朱文炜和胡宗宪先带着河南、山东的军队出发,说自己三天后就到镇江。
朱文炜没办法,只能先走。
各地官员问起赵文华为啥没来,朱文炜只能说他在扬州生病。
其实大家都知道,他在盐政衙门吃喝玩乐,鄢懋卿还让商人凑钱送给他,只是背地里叹气罢了。
又过了几天,赵文华终于来了。
他看见军队,挑毛病说不行;看见战船,也说不行,把“贻误军机要砍头”这些话挂在嘴边,逼着江南的官员重新选兵、改造战船。
官员们都知道他啥意思,有的按军营,有的按地方,偷偷给他送钱,这才把兵和船的事儿糊弄过去。
他又要水陆分兵,让江南官员给他调五千匹战马,半个月内必须集齐。
督抚、总兵这些人也摸清了他的套路,战马送来,他不是嫌马老,就是嫌马瘦。
于是这些官员就派手下,让老百姓按户、按地交钱,一匹马收一笔银子,连夜送到军营,还得偷偷给赵文华送礼。
本来浙江只是部分地方被倭寇祸害,赵文华来了之后,整个省的老百姓没一家能逃过。
赵文华拿到手的钱,也就占西成,剩下六成被办事的官员、衙役、乡保这些人瓜分了。
他捞钱倒是痛快,可衙门里的人逼着老百姓卖儿卖女、抵押房产,被逼得自杀的人,得有几千几百个。
老百姓恨得牙痒痒,恨不得生吃了他,骂他都算轻的!
朱文炜看这情况太不对劲,想上奏弹劾赵文华。可严嵩在朝廷里护着,弹劾的奏章根本到不了皇上手里,思来想去,只能想办法劝劝他。
于是朱文炜去见赵文华,说:“浙江不停地传来坏消息,绍兴等地都丢了,杭州就隔着一条江。
要是杭州再保不住,可不只是张经一个人的责任!
外面都在传,说我们克扣军饷,搜刮老百姓钱财,在江南挥霍无度。
咱们出京两个多月了,还没到浙江,几万大军停在这儿,路都没法走。
要是皇上知道了,大人您有严嵩太师护着,可我们这些负责军务的,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!
您赶紧出兵,既能让皇上放心,又能救救受苦的老百姓,这可是能造福万代的好事啊!”
赵文华听了,假装惊讶地说:“我们行得正坐得端,没想到外面居然这么传,真是又气又恨!”
说完,盯着朱文炜,大笑道:“老弟别担心,你我都是一心为国为民的人!
过两天,我肯定拿出个好计划,到时候再和你商量!”
朱文炜告辞后,又去胡宗宪那儿,把刚才和赵文华说的话一五一十讲了一遍。
胡宗宪大惊失色,说:“贤侄,你可闯大祸了!这些话把他得罪惨了!这事还得我帮你挽回!
赵大人背后有严嵩撑腰,咱们现在这个时候,就该喝喝酒、谈谈诗,别管他那些破事儿。你怎么能把外面的传言都说出来呢?”
说完,闭着眼睛首摇头。
朱文炜说:“要是因为得罪赵大人丢了性命,我也认了;
可要是因为延误军情被皇上治罪,我活着都觉得丢人!”
说完就告辞回了家。
再说赵文华听了朱文炜的话,气得火冒三丈!
又想到当年胡宗宪也是被朱文炜在皇上面前参奏才丢的官,要是不先下手为强,被朱文炜抢先弹劾,就算有严嵩护着,也得费不少口舌。
他琢磨了半天,把下人都支开,提笔写了一封奏章:
“兵部尚书赵文华、右佥都御史胡宗宪上奏:之前浙江巡抚王忬纵容倭寇,荒废军务,导致倭寇攻占浙江多个州县后才上奏。
承蒙皇上开恩,免他死罪,革去官职;又命我们总督军队,和佥都御史朱文炜一起平定倭寇。
我们接到命令后,日夜操心,生怕辜负皇上的信任。
五月赶到王家营,等了一个多月,河南、山东的军队才陆续到齐。
我们知道倭寇势力大,就发文让江南官员调集水师,分两路进剿,我在镇江等着支援。
又担心浙江百姓受苦,就派朱文炜先带着河南、山东的军队,和浙江巡抚张经一起抗敌;等江南水师到了,我再去支援。
没想到朱文炜仗着以前平定师尚诏的一点功劳,不听指挥,我和胡宗宪怎么催他都不动,延误了二十多天,害得张经军队大败,绍兴一带被倭寇烧杀抢掠,死伤无数。
现在倭寇离杭州就一条江的距离,要是杭州丢了,苏州、常州也保不住。
张经打了败仗,全是朱文炜不听话造成的!军事大事,怎么能用这种桀骜不驯的人?
应该赶紧弹劾,请皇上降旨把他正法,给其他官员一个警告。恳请皇上裁决。”
赵文华写完,派人把胡宗宪请来,从袖子里拿出弹劾朱文炜的奏章给他看。
胡宗宪一看,吃惊地问:“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,还把我的名字列上?”
赵文华冷笑道:“朱文炜这小子,年轻不懂事,就爱多管闲事。
现在倭寇闹得厉害,我想着浙江巡抚张经肯定会日夜奋战,就像两只老虎打架,肯定两败俱伤,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,我们再出手,不就掌握主动权了?
没想到朱文炜这个蠢货,天天嚷嚷着要赶紧救浙江。
我怕他抢先上奏,坏了我们的计划。当年你不就是被他几句话,丢了军门的职位吗?
今天请你来商量,咱们都是严太师的人,肯定想法一致。我己经把你的名字写进奏章了,你没问题吧?”
胡宗宪说:“承蒙大人看得起我,我很感激。可朱文炜毕竟是我的门生,能不能把奏章里‘正法’改成‘严处’?”
赵文华大笑道:“胡大人太心善了,在官场上可不能这么心软!想想当年他在皇上面前参奏你,哪管什么师生情分?”
胡宗宪说:“就算被天下人辜负,我也不想负人。”
赵文华又笑道:“你书生气太重,我也不勉强你,那就改成‘革职’吧,真是便宜他了!”
胡宗宪赶紧起身道谢。赵文华说:“这事绝密,你千万不能说出去!
”胡宗宪说:“一定听您的!”又问奏章什么时候上交,赵文华说:“明天早上就递上去。”
胡宗宪这才告辞离开。
真是应了那句话:大难临头不是偶然,这边有人碰上蟒头妇人,那边有人遇上奸臣。奸臣和妖怪没啥两样,都是害人性命的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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