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行山区的七月像个烧红的瓦罐,蝉鸣在滚烫的岩石间碎成齑粉。孟铁山蹲在青岗村的土地庙前,指甲抠进青砖缝里,抠出的不是土,是三年前埋进去的半截日军刺刀 —— 刀刃还泛着蓝汪汪的淬火光,刀柄缠着的红布条早褪成了灰白色。
"大队长,地道挖到炮楼底下了。" 侦察兵虎娃蹭着汗,布鞋底子磨得透亮,露出沾着煤屑的脚趾头。孟铁山抬头,看见这十六岁的小子眼下乌青,喉结上结着盐霜,突然想起自己儿子被扔进火堆时,也是这样沾着草灰的脖颈。他甩甩头,把刺刀往腰里一别:"走,看看咱给小鬼子挖的黄泉路。"
地道口藏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,井口大小的窟窿里飘着潮气,混着股子沤萝卜的酸臭味。孟铁山猫腰钻进去,脚尖刚踩上松木搭的台阶,头顶就传来 "咯吱" 一声 —— 那是挂着的铜铃铛在晃,警戒用的。地道里每隔十步就嵌着片桐油浸过的麻纸,用铁丝别在土墙上,昏黄的光把人影拉得老长,像游动的皮影。
"第三道翻板修好了?" 孟铁山摸着潮湿的土墙,指尖蹭到凸起的砖棱 —— 那是村民们夜里偷运砖石时留下的记号。走在前面的虎娃点头:"王大爷带着石匠队干了三宿,翻板底下铺了蒺藜,浇了辣椒水。昨儿试了回,把老李家的狗扔上去,叫唤声跟杀猪似的。" 孟铁山咧嘴笑,缺了半颗的门牙漏着风:"小鬼子踩上去,保管比狗还惨。"
地道越往深处越宽敞,头顶的木梁粗得能抱过来,是从三里外的破庙里拆的房梁。拐过两个弯,豁然开朗处聚着二十来个乡亲,手里攥着铁锹、镐头,还有磨得发亮的杀猪刀。墙角堆着半人高的陶罐,封着蜡的罐口飘出刺鼻的煤油味 —— 那是游击队摸了三趟伪军的运输队,攒下的宝贝。
"铁山哥,炮楼底下的通气口找到了。" 说话的是皮影戏班的周老汉,六十岁的人腰板挺得像杆枪,手里攥着张描得密密麻麻的黄草纸,"就在鬼子厕所后头,碗口粗的砖管子,朝上开着口。" 孟铁山接过图纸,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歪歪扭扭的线条,标着 "炮楼"" 通气口 ""粪池",还有个歪倒的酒壶样的记号 —— 那是周老汉画的日军厨房位置。
"好啊,小鬼子在楼上屙屎,咱在底下点火。" 孟铁山用刀尖敲着图纸上的粪池记号,"虎娃,带几个人把粪池底下的土挖松,首通通气口。老周,你那皮影班子今晚照常演《杨家将》,把鬼子的巡逻队引到村东头看戏。" 他转头望向堆着的陶罐,突然提高嗓门:"乡亲们,咱没飞机大炮,可咱有地底下的千军万马!等会儿把煤油灌进通气口,再塞上火引子,让小鬼子尝尝咱太行山的地火!"
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粗布,罩在青岗村上空。村东头的晒谷场亮起两盏气死风灯,牛皮影在白布上翻飞,穆桂英的刀马旦唱得震天响:"辕门外三声炮惊天动地 ——" 日军小队长佐藤正雄摸着军刀刀柄,听着翻译说这是 "庆祝大东亚共荣" 的戏,嘴角扯出笑纹。他不知道,此刻村西头的粪池里,虎娃正带着西个汉子,用粪勺一点点掏开冻硬的粪壳,露出底下新挖的土洞。
"煤油灌!" 孟铁山压低的嗓音在地道里回荡。陶罐的蜡封被砸开,黑褐色的煤油顺着竹管流进通气口,刺鼻的气味顺着砖缝往上爬。周老汉带着两个徒弟,抱着成捆的纸钱摸进炮楼底下的柴房 —— 那是白天借 "劳军" 之名送进来的,纸钱里裹着浸过煤油的棉线。
佐藤正雄突然皱起鼻子,闻到股子怪味。他刚要起身,就听见 "轰" 的一声闷响,脚底的地板猛地颤了颤。紧接着,通气口方向传来噼里啪啦的爆响,浓烟顺着砖缝钻进来,带着烧胶皮似的恶臭。"火!火!" 楼下传来日军的惊叫,佐藤冲出门去,正看见厨房方向窜起一人高的火苗,更可怕的是厕所那边 —— 粪坑里的沼气被引燃,蓝幽幽的火焰顺着通气口倒灌进炮楼,像条吐着火信的毒蛇。
孟铁山在地道里听见头顶的动静,抽出腰间的铡刀 —— 这是从村东头老李家借来的,刃口还沾着当年杀鬼子的血。"乡亲们,点火!" 他大吼一声,手里的火把砸向堆在地道里的干草。火苗腾地窜起来,顺着通气口往上涌,与楼上的火焰连成一片。炮楼里的日军像被捅了窝的马蜂,嚎叫着往楼下冲,却踩中了翻板陷阱 —— 木板 "咔嚓" 断裂,底下的蒺藜混着辣椒水扑面而来,刺得他们睁不开眼,喉咙里像塞了把火。
"杀!" 孟铁山第一个从地道的暗口冲出来,暗口就在炮楼底层的厨房灶台底下。他的铡刀抡圆了,砍断第一个扑过来的日军的步枪,刀刃顺势切入对方的脖颈。血喷在他的脸上,热烘烘的,混着煤油味和硝烟味。身后的乡亲们举着铁锹、镐头、杀猪刀涌出来,有人抱着陶罐往火里砸,炸开的煤油让火势更旺,把日军的脸映得像鬼一样青。
佐藤正雄退到二楼的射击口,看见底下的火海中有个独臂的身影在跳动 —— 是孟铁山!他摸出腰间的手枪,刚要瞄准,就听见 "轰" 的一声,支撑炮楼的木柱被大火烧断,整座炮楼开始倾斜。他尖叫着往楼下跑,却在楼梯口看见更恐怖的景象:地道里的火顺着通气口烧上来,把楼梯变成了火梯,日军士兵们连滚带爬地往下冲,身上的军装烧得噼啪响。
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爬上太行山顶时,青岗村的炮楼己变成一堆冒着青烟的废墟。孟铁山坐在废墟前,用刺刀挑着块烧糊的日军军旗,军旗上的膏药旗己被烧成焦黑的圆圈。周老汉蹲在旁边,收拾着没烧完的皮影道具,穆桂英的头茬还完好,刀马旦的披风上沾着烟灰。
"大队长,您看。" 虎娃跑过来,手里举着个烧变形的钢盔,盔沿上刻着 "武运长久" 西个字。孟铁山接过来,用袖口擦了擦,突然笑出声来:"狗屁武运,咱太行山的地火能烧了他的王八窝!" 他把钢盔往地上一扣,当作烟灰缸,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,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,像地道里未熄的余烬。
远处传来隐约的枪声,是日军增援部队的方向。孟铁山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,铡刀往肩上一扛:"走,咱回地道里歇着去。小鬼子要是敢来,咱再请他们尝尝地火的滋味。" 他走在最前面,身后跟着扛着农具的乡亲们,脚印踩过焦土,踩过日军的尸体,踩出一条通往黎明的路。
地道里的麻纸灯还亮着,映着墙上新刻的字 —— 不知哪个乡亲用刺刀刻的 "地火焚城",笔画歪歪扭扭,却像火一样烫眼。孟铁山摸了摸那些字,想起三年前在清河村,日军的刺刀挑开孕妇的肚子,想起儿子被扔进火堆时的惨叫。此刻,地道里的热气扑在脸上,他知道,这地底下的火,才是小鬼子永远灭不了的中国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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