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行山的冬雪来得格外早,鹅毛大的雪花砸在窑洞顶上,发出沙沙的响。孟铁山蜷缩在炕角,吧嗒着旱烟袋,任由烟雾在冻得发紫的鼻孔前盘旋。虎娃蹲在地上,用冻红的手指在结霜的窗玻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 “杀” 字,不时偷瞄坐在对面的赵文彬。
“孟队长,该上课了。” 赵文彬拍了拍桌上的《孙子兵法》,书页上还留着被撕碎后重新粘贴的痕迹,“昨儿教的‘兵者,诡道也’,还记得不?”
孟铁山没吭声,只是把烟袋锅在炕沿上磕得山响。自从上个月加入八路军,赵文彬就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,非说什么 “文盲不能带好兵”,每天逼着他认字、学战术。他一个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土匪,哪受得了这个?
“聋了?” 赵文彬提高嗓门,“今儿先学‘以正合,以奇胜’,把书翻开。”
孟铁山瞪了他一眼,伸手去拿书,却故意使了个蛮力,墨水瓶 “咣当” 一声摔在地上,蓝黑色的墨水在土炕上洇开,像极了鹰嘴崖那场血战里流的血。虎娃吓得缩成一团,赵文彬的脸却沉了下来。
“你是故意的吧?” 赵文彬蹲下身,用袖口擦着地上的墨水,“知道这墨水多金贵吗?是老百姓拿鸡蛋跟国军换的!”
“老子打仗靠的是这个!” 孟铁山拍了拍腰间的勃朗宁手枪,“不是靠这些弯弯绕绕的字!”
赵文彬突然站起身,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,“这是昨天伏击战的战报,你看看 ——” 他把纸往孟铁山手里一塞,“上面说你指挥弟兄们用驴车炮轰了伪军据点,缴获了九二式重机枪。可你知道正规战报该怎么写吗?”
孟铁山瞟了眼纸上的字,密密麻麻的像蚂蚁,一个也不认识。他的耳根子发烫,却硬撑着说:“老子打得赢就行,写不写有啥区别?”
“区别大了!” 赵文彬从墙上摘下地图,用木棍指着上面的红圈,“你看这,日军在这儿有个据点,有明碉三个,暗堡两个,还有 ——”
“够了!” 孟铁山猛地站起来,独臂撞得窑顶的冰棱子首往下掉,“老子要去训练场!”
他抓起墙角的三八大盖,大步往外走,却在门口被虎娃拦住。小家伙仰着头,手里捧着那本修补好的《孙子兵法》,眼睛里映着跳动的油灯:“孟哥,你就学学吧,赵连长说 ——”
“让开!” 孟铁山吼道,虎娃吓得往后退了几步,书掉在雪地里。
训练场在半山腰,积雪足有半尺厚。孟铁山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,远远看见弟兄们正在练习刺杀。王大炮赤着上身,手里的鬼头刀舞得虎虎生风,刀刃上结着一层薄冰。
“孟哥,” 王大炮吐掉嘴里的雪块,“八路军那套文绉绉的东西,咱真要学?”
孟铁山没回答,只是从虎娃手里夺过掷弹筒,重重地摔在地上:“练!”
弟兄们面面相觑,却没人敢吭声。孟铁山看着他们冻得通红的脸,忽然想起黑风寨的日子 —— 那时候没这么多规矩,没这么多书,却也能把鬼子打得抱头鼠窜。
傍晚时分,孟铁山独自坐在窑洞顶上,看着远处的炊烟。虎娃端着一碗热粥爬上来,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脚边:“孟哥,赵连长说,你要是不想学认字,就……”
“他说啥?” 孟铁山头也不回。
“他说,” 虎娃挠了挠头,“说你是怕学不会,丢面子。”
孟铁山猛地回头,虎娃吓得差点滚下去。他盯着小家伙眼里的烛光,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,跟着爹在地里干活,爹说 “识字能明理”,可他却觉得锄头比毛笔管用。现在,他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,连战报都看不懂。
“去把书拿来。” 孟铁山说。
虎娃眼睛一亮,连滚带爬地跑回窑洞。孟铁山拿起书,借着月光翻开扉页,“以正合,以奇胜” 八个字被赵文彬用红笔圈了又圈。他摸出怀里的炭笔,在墙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 “山” 字,却怎么看都不像。
“孟队长?” 赵文彬的声音从下面传来,“我就知道你会想通。”
孟铁山没回头,只是把炭笔咬在嘴里,用独臂按住纸张,一笔一划地写着。墨水早己冻成冰,他就用口水润湿笔尖,在纸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墨团。虎娃趴在旁边,用树枝教他怎么握笔,赵文彬则默默地往火盆里添着柴火。
“看好了,” 赵文彬拿起炭笔,在纸上写了个 “战” 字,“左边是‘占’,右边是‘戈’,合起来就是‘战’,知道为啥吗?”
孟铁山摇摇头,眼睛盯着炭笔在纸上移动的轨迹,像盯着日军的机枪口。
“因为打仗不仅要占地方,还要有武器。” 赵文彬说,“你用掷弹筒、用大刀,是‘戈’;用脑子、用战术,是‘占’。缺了哪样,都打不赢鬼子。”
孟铁山忽然想起上个月的伏击战,要不是赵文彬用沙盘推演了 “诱敌深入” 的战术,他们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松地缴获重机枪。他握紧炭笔,在 “战” 字旁边画了个刺刀的图案,刀尖上滴着墨点,像极了日军的血。
夜深了,窑洞里的油灯忽明忽暗。孟铁山趴在纸上,写得入神,连虎娃把棉袄披在他身上都没察觉。赵文彬站在门口,看着墙上越来越多的炭笔画 —— 有刺刀、有驴车炮、还有用圆圈和箭头标出的伏击路线 —— 忽然笑了。
“老孟,” 他说,“明天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第二天清晨,孟铁山跟着赵文彬来到山脚下的破庙。庙门上挂着块木牌,上面写着 “太行抗日小学”,字迹还很新鲜。十几个孩子坐在草堆上,看见孟铁山,立刻站起来敬礼:“孟队长好!”
“这是干啥?” 孟铁山皱眉。
“上课啊。” 赵文彬从怀里掏出几张传单,“你看,这是日军的‘三光政策’宣传单,要是老百姓不识字,就会被鬼子骗;这是咱们的征兵通告,要是没人念,乡亲们就不知道八路军在干啥。”
孟铁山看着孩子们冻裂的手掌,想起清河村那些被屠杀的孩子。如果他们还活着,是不是也该坐在这样的教室里?他忽然转身,大步走回窑洞,翻出藏在炕底的《孙子兵法》,对着阳光翻开扉页。
“赵文彬!” 他喊道,“老子要学认字,现在就学!”
赵文彬笑了,从兜里摸出半块硬饼,掰成两半:“先吃饭,吃完咱们从‘人’字开始学。”
孟铁山接过饼,咬了一口,又硬又冷,却比黑风寨的野果香甜。他看着赵文彬在纸上写下的 “人” 字,忽然觉得这个字像极了八路军战士端枪的姿势 —— 顶天立地,永不弯腰。
下午,独立大队接到情报,伪军高占魁部正在走私药品。孟铁山带着虎娃和几个弟兄埋伏在山路上,手里的掷弹筒擦得锃亮。虎娃蹲在旁边,怀里揣着那本《孙子兵法》,不时摸出炭笔在石头上写字。
“孟哥,” 虎娃指着远处的车队,“你说赵连长说的‘诡道’,是不是就是咱们现在这样?”
孟铁山笑了,拍了拍虎娃的头:“算是吧。不过咱们这招,叫‘黑吃黑’。”
他举起望远镜,看见车队里有几个穿着老百姓衣服的人,怀里抱着药箱。忽然想起赵文彬说的 “不抢贫农、不抢伤员”,他握紧了拳头:“等会儿打起来,别伤着老百姓。”
“是!” 虎娃掏出纸和笔,“孟哥,我把这事儿记下来,以后写进战报里。”
孟铁山看着虎娃认真的样子,忽然觉得胸口发烫。他摸出旱烟袋,却发现里面装的不是烟丝,而是赵文彬塞进去的识字卡片。他笑了笑,把卡片塞进兜里,举起掷弹筒,瞄准了伪军的头车。
“虎娃,” 他说,“等打完这仗,你教老子写‘胜利’两个字,行不?”
虎娃使劲点头,眼睛里映着初升的太阳。远处的山路上,伪军车队正缓缓驶来,骡马的铃铛声和孩子们的读书声混在一起,在太行山上空回荡。孟铁山深吸一口气,感受着胸腔里跳动的热血 —— 这一次,他不仅要打赢,还要把这胜利记在纸上,刻在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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