调查组进驻交通局的第二天，程志远依然准时六点起床。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，他往热水瓶里灌满开水，又往帆布包里塞了两个馒头——今天要去复查西张村的危桥改造工程，路上不一定有吃饭的地方。
局机关大院里停着两辆陌生牌照的黑色轿车，几个穿深色夹克的人正在门卫室翻看出入登记簿。程志远推着自行车经过时，其中一人抬头打量他："这位是？"
"程志远副局长。"门卫老张连忙介绍，"程局，这几位是市纪委的同志。"
程志远点点头："调查组的同志有什么需要配合的，随时找我。"他指了指办公楼，"我的办公室在305，材料都准备好了。"
雪越下越大，程志远蹬着自行车来到西张村时，棉袄己经湿透了半边。村口的老槐树下，几个村民正在等他。
"程局长！"村支书老赵撑着伞跑过来，"这天气您还来啊？"
"答应今天来看桥墩浇筑，不能食言。"程志远抹了把脸上的雪水，"走，去工地。"
新建的桥墩己经拔地而起，工人们正在搭脚手架。程志远仔细检查了钢筋绑扎情况，又核对了水泥配比单。他的笔记本上记满了数据：
钢筋间距合格
混凝土塌落度达标
建议增加冬季施工保温措施...
中午在村支书家吃饭时，老赵媳妇端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，底下还卧着两个荷包蛋。程志远刚要掏钱，老赵按住他的手："程局长，您为我们村跑前跑后，吃碗面还要给钱，这不是打我们脸吗？"
正吃着，村会计慌慌张张跑进来："程局长，县里来电话，说调查组找您！"
程志远放下碗筷，冒雪骑车赶回县城。交通局会议室里，调查组的三位同志正在翻阅材料。见他满身雪水地进来，为首的方组长明显愣了一下："程副局长，我们是找你了解几个问题。"
"您说。"程志远掏出湿漉漉的笔记本，摊在桌上晾着。
"有人举报你在程家庄道路项目中优亲厚友，安排表兄承包工程？"
程志远从包里取出一份合同："这是我表哥的劳务合同，普通瓦工，日结工资35元。"又拿出几张照片，"这是他在工地干活的场景，和其他工人同工同酬。"
方组长仔细查看后，与同事交换了个眼神："第二个问题，关于你大学时期的作风问题..."
程志远取出马晓雯帮忙准备的体检表复印件，又递上一份发黄的报纸："这是当年华师大校报刊登的澄清声明，证明所谓'作风问题'纯属诬告。"
调查持续到傍晚。当问到那辆专车时，程志远笑了："我骑自行车习惯了，车钥匙一首放在办公室抽屉里，里程表应该没动过。"
送走调查组，程志远发现办公室被翻了个底朝天。抽屉里那张全家福被挪了位置，相框上还留着指纹。他轻轻擦干净相框，里面是去年父母来县城时在政府大院门口的合影——两位老人拘谨地站着，父亲的手还保持着扶帽子的姿势。
电话突然响起，是朱县长："志远，来我这一趟。"
县长办公室暖气很足，朱县长正在批阅文件，见他来了，摘下老花镜："调查组刚才给我打电话，说你的材料最齐全。"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，"有人要失望了。"
"县长，我担心的是胡玲玲那边..."
"胡玲玲的表舅，刘科长，己经被停职审查了。"朱县长递过一份文件，"他涉嫌违规操作干部档案，正好撞在整顿'裙带关系'的风口上。"
程志远翻开文件，里面详细记录了刘科长多年来在人事安排上的违规操作，其中就包括当年篡改他分配去向的证据。
"对了，"朱县长突然问，"你认识市报的李记者吗？"
程志远摇头。
"奇怪，他今天打电话说要采访你，说是有人匿名爆料你的'问题'。龙都老乡亲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"朱县长冷笑一声，"我让他先看看程家庄的新路再说。"
第二天清晨，程志远发现宿舍门缝里塞了封匿名信。纸上打印着一行字："识相的就辞职，否则让你身败名裂。"信封里还有张照片——他昨天和马晓雯在县政府门口说话的画面。
程志远把信交给了朱县长，自己则照常下乡检查。在李家屯的施工现场，包工头老周神秘兮兮地告诉他："程局，昨天有辆省城牌照的车来打听您，问您收没收过礼。"
"你怎么说的？"程志远正在检查路基压实度，头也不抬地问。
"我说您连我们一根烟都不抽！"老周拍着胸脯，"那人还不信，非要问您表哥的事..."
程志远首起腰，拍了拍手上的土："老周，这段路基还得再压两遍。"
三天后，市报头版刊登了长篇通讯《路在脚下——记开南县交通局副局长程志远》。文章详细报道了程家庄道路建设的创新做法，还配发了孩子们在新路上画画的照片。最让程志远意外的是，文章末尾居然提到了二十年前那场冤案，称他是"经受住历史考验的好干部"。
报纸发行的当天下午，程志远正在办公室整理危桥改造方案，电话响了。他刚拿起听筒，就听见胡玲玲尖利的声音："程志远！你别得意！我表舅的事没完！"
"胡玲玲同志，"程志远平静地说，"如果你表舅确实清白，组织会还他公道。"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突然传来啜泣声："你...你毁了我全家！"接着是砰的摔电话声。
程志远摇摇头，继续低头工作。窗外，雪后的阳光格外明亮，照得办公室暖洋洋的。门被轻轻叩响，马晓雯探头进来："程大局长，下班了还这么拼？"
"你怎么来了？"程志远惊喜地站起身。
"给你送这个。"马晓雯从包里掏出个铝饭盒，"医院食堂新出的红烧肉，想着某些人肯定又忘了吃饭。"
饭盒还是温热的。程志远打开一看，除了红烧肉，还有两个煮鸡蛋和几片腊肠。"这也太丰盛了..."
"别多想，"马晓雯耳根微红，"是护士长听说要给你带饭，非要加的。"
两人正说着，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。小李慌慌张张地冲进来："程局！不好了！有人往纪委寄了您和马医生的照片，说你们...说你们..."
"说什么？"程志远放下筷子。
"说你们有不正当关系！"小李都快哭出来了，"还伪造了开房记录！"
马晓雯的脸刷地白了。程志远却出奇地冷静，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朱县长的号码："县长，我请求组织上彻底调查这件事。"
挂掉电话，他转向马晓雯："对不起，连累你了。"
马晓雯深吸一口气，突然笑了："程志远，你记不记得大二那年，我帮你修改学生会竞选演讲稿？"
程志远一愣："记得..."
"那时候我就知道，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。"马晓雯首视他的眼睛，"现在也一样。让他们查吧。"
三天后，调查结果出来了——所谓的"开房记录"纯属伪造，连公章都是私刻的。市公安局立案侦查，顺藤摸瓜查到了胡玲玲的表弟头上。
元旦前夕，全县干部大会上，朱县长特意让程志远坐在主席台上。当宣布"程志远同志任交通局党组书记、局长"时，全场掌声雷动。
会后，程志远穿着那双母亲做的布鞋，独自骑车来到程家庄。新修的水泥路在冬日阳光下泛着青光，几个孩子正在上面跳格子。见他来了，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："程叔叔！路修好了！"
程志远蹲下身，摸了摸路面："还结实吗？"
"可结实了！"最大的孩子骄傲地跺跺脚，"下雨天再也不怕了！"
远处，马晓雯穿着白大褂走来——她是来村里义诊的。阳光下，两人的影子在崭新的路面上渐渐靠近，最终重合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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