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白山麓的老刀铺藏在背阴坡，屋檐下挂着七八个用狼皮裹着的刀鞘，每个鞘口都凝着霜。七姑掀开厚重的棉门帘时，小满闻到股混合着尸油和坟头土的怪味——那是锻造阴火的必需燃料。刀匠老魏头蹲在熔炉前，往火里添着黑紫色的炭，炭块裂开时露出半块人骨。
“材料都带齐了？”老魏头没抬头，声音像生锈的锯条。七姑将块裹着血布的东西放在砧台上，布角渗出的黑血在木头上腐蚀出蛇形纹路。小满看清那是块蛇鳞，比磨盘还大，鳞片边缘嵌着弹片——正是常青临在狐火劫里蜕下的旧鳞。
“得用阴火锻，”七姑从怀里掏出个陶罐，里面装着黑红色的膏体，“这是用五毒血混着未烧尽的孝布熬的引火膏。”老魏头接过陶罐闻了闻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咳出的痰里带着细小的骨渣。小满注意到他围裙下露出的小腿上，有片和常青临同款的青鳞胎记。
熔炉里的火突然变成青黑色，老魏头用铁钳夹起蛇鳞放进炉栅。鳞片遇火发出“滋滋”声，渗出的油珠在火焰中凝成一张张人脸——全是被日军活埋的萨满。七姑开始唱《尼山萨满》神调，每唱一段就割破手掌，将血滴在砧台上。小满数到第九滴时，蛇鳞突然炸裂，碎块在砧台上聚成刀胚形状。
“九淬九祭，”老魏头的眼睛在火光中变成竖瞳，“一淬断阴风，二淬斩赤龙……”他每淬一次火，就用狼毫笔蘸着小满的血在刀胚上画符。当第九次淬火时，刀胚突然爆发出尖啸，刀刃上浮现出常青临被铁链锁在矿井的倒影——铁链穿过他的锁骨，钉在锈迹斑斑的铁轨上。
“这刀饮过主家血，出鞘必见至亲亡。”老魏头将刀胚插入盛满尸油的陶瓮，瓮里突然冒出绿火，映出无数双手从油底伸出，抓挠着刀身。小满握紧产婆剪，却发现剪刀刃在震动，刃口浮现出相同的铁链纹路。七姑的神调突然变调，唱的竟是关东军的《鹤唳操》，每句歌词都对应着刀胚上的一道血符。
刀胚在尸油里浸泡了七天七夜。第七夜子时，老魏头猛地将刀抽出，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像婴儿啼哭。小满看见刀身上布满细密的血纹，那些纹路自动游走，最终组成张矿道地图——正是151章里血珠连成的那张图。老魏头举起刀对着月光，刀鸣震碎了窗棂上的冰花，碎冰落地时竟聚成“満州407”的字样。
“这刀式……”七姑的声音突然发颤，指着刀柄处的蛇形纹饰，“是满洲国蛇旗护卫队的制式！”老魏头闻言猛地将刀掷在地上，刀刃插入木板三寸，刀柄上的蛇纹突然活了过来，张开嘴咬向七姑的手腕。小满眼疾手快用产婆剪挡开，剪刀与刀刃碰撞的刹那，溅出的火星竟是汞液状的银白色。
“当年日军抓了柳仙，”老魏头捂着胸口咳嗽，咳出的血在地上凝成鳞片形状，“用他的脊椎骨造了十三把煞刀，这是最后一把……”他指向刀身血纹组成的地图，其中一个红点正在滴血，“那里埋着当年锁柳仙的镇魂鼎，鼎里封着他被抽出的仙骨。”
小满捡起刀，发现刀柄温度灼人，像握着块烧红的烙铁。刀身映出她的脸，却在眼角处多出道疤痕——和常青临左眼角的泪痣位置相同。七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，用产婆剪在她掌心划开伤口，鲜血滴在刀身上，血珠滚动间竟显影出父亲的日记片段：“……佐藤用柳仙骨血锻造煞刀，欲控东北龙脉……”
屋外突然传来狼嚎，七姑猛地掀开窗帘，只见乱葬岗方向飘来无数灯笼，每个灯笼上都写着日军番号。老魏头突然抓起刀刺入自己心口，刀刃没入时，他背上的青鳞胎记纷纷脱落，露出下面的抗联徽章纹身。“替我把刀插进镇魂鼎……”他咳出的血在刀身上写成符咒，“这样柳仙才能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老魏头的身体化作青灰，只有那把刀插在血泊中，刀刃上的血纹正在飞速重组。小满捡起刀，发现刀柄处多了行新刻的字：“三月初七，血祭龙脊。”七姑看着刀身映出的矿道地图，突然浑身一颤——地图上的红点，正是七姑年轻时发簪所指的刺猬坟位置。
“老魏头是当年抗联的‘蛇信子’，”七姑摸着刀身的血纹，指尖留下黑色灼痕，“他背上的鳞是替柳仙受的刑。”她从怀里掏出半枚铜铃，铃身刻着“柳”字，“这把刀能斩断封正咒，但代价是……”七姑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刀鸣打断，刀刃上的血纹竟变成了小满的蛇形胎记。
刀铺外的灯笼越来越近，每个灯笼里都困着个剥皮煞。小满握紧刀，感觉胎记在后背发烫，仿佛有条蛇正顺着刀柄爬进身体。常青临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：“用刀割开镇山石的琥珀，里面有你母亲的……”话音戛然而止，刀刃上的血纹突然爆裂，溅在墙上形成张女人的脸——那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，手里攥着把产婆剪。
“走！去刺猬坟！”七姑将铜铃系在刀柄上，铃声响起时，屋外的灯笼全被震碎，露出里面裹着日军军服的白骨。小满跟着七姑冲进风雪，手中的刀在雪地上划出痕迹，痕迹遇风凝结成蛇形，指向长白山深处的黑瞎子沟。她不知道，这把饮过主家血的煞刀，将在三日后的三月初七，引出怎样的血光之灾。
刀柄上的铜铃每响一声，小满掌心的伤口就裂开一分。她低头看见，血珠顺着刀身流到刀尖，在空中凝成“血债血偿”西个大字，每个字都像用活物的心脏写成，在风雪中跳动不止。而在他们身后，老刀铺的废墟里，老魏头化作的青灰正被风雪卷成蛇形，朝着矿井方向游去，那里沉睡着被封正的柳仙，和永不褪色的罪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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