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气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，沉甸甸压在矿区废弃的绞车房上。小满攥着铜烟锅的手心里全是冷汗，锅柄上的蛇纹硌得掌心生疼。三里外的村头又添了新丧，死者王老五的脸在入殓时突然溃烂，露出底下交错缝合的人皮——那些皮瓣边缘还留着清晰的矿灯烫伤疤痕，像是被人硬生生从不同尸体上剜下来拼贴而成。
“拿稳了。”七姑的声音从黑黢黢的窗根下传来，她正用锥子将五色线穿进竹制的绞面棒。线是用陈年孝布熬煮过的，透着一股朽木混着血锈的怪味。小满看见她指尖沾着暗褐色的膏体，那是用刺猬胆混着坟头土调的破煞药，“等下绞面时，无论看见什么都别松线，这鬼东西专挑动了恻隐之心的人挖眼睛。”
绞车房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自己开了，门轴转出的不是风，而是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。小满突然想起七岁那年跟着父亲下井，在废弃巷道里见过的“标本室”——玻璃罐里泡着的人体器官都贴着日文标签，其中一个罐子浮着半张人脸，嘴角还缝着线。
“噗”地一声，七姑咬破舌尖将血滴在绞面线上，五条线瞬间泛起红光。房梁上垂下的灰布突然鼓胀起来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布幔后面蠕动。小满举着铜烟锅上前，烟锅里的余烬突然爆亮，照亮布幔上渗出的黑血——那些血珠沿着布料纹理汇成文字，正是父亲笔记里提到过的“满洲第七三一部队”字样。
“动手！”七姑大喊着将绞面棒甩向布幔，五色线如灵蛇般缠住鼓包。布幔里发出尖利的哭嚎，像是无数人同时被割开喉咙。小满看见线绳勒进的地方渗出金粉，那是日军用来防腐的炼金术残留。绞面棒在七姑手中剧烈震动，线尾系着的铜钱“叮叮当当”响个不停，每响一声，布幔上的血字就淡一分。
突然，布幔“哗啦”一声撕裂，露出后面拼凑的人脸。那些皮瓣下钻出密密麻麻的金牙，每颗牙上都刻着编号——17、43、98……正是矿难档案里失踪矿工的工号。人脸的右眼是颗完整的金牙，左眼却空洞洞地淌着汞液，汞液落地成珠，滚到小满脚边时映出她自己的脸——但那脸上没有五官，只有纵横交错的缝合线。
“这是‘千人皮’邪术。”七姑的声音发颤，绞面线被绷得笔首，“小鬼子把一百个冤死矿工的皮剥下来拼成画皮，用他们的金牙当钉子……”话没说完，人脸突然裂开血盆大口，喷出的不是血，而是一把把带血的矿灯。小满用铜烟锅格挡，灯头砸在锅面上爆出蓝火，火焰里浮现出父亲被铁链锁住的身影。
“爹！”小满失声喊出，绞面线猛地一松。人脸抓住空隙扑过来，皮瓣张开如鸟翼，露出每块皮肤背面的墨字——那是父亲的矿井笔记内容，“昭和十三年六月，井下发现柳仙蜕……”“实验体199号拒绝配合……”“用产婆剪剜其逆鳞……”
“别盯着字看！”七姑猛地将绞面棒插进地面，五色线瞬间绷成五芒星阵。人脸撞在光阵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，皮瓣边缘开始卷曲剥落。小满趁机看清一块剥落的人皮——那是父亲工牌背面的图案，只不过“抗日救国”西个字被划得稀烂，露出底下刻的萨满符咒。
最惊悚的是人脸溃散前的最后一刻，所有金牙突然齐鸣，发出类似风钻打眼的噪音。小满觉得鼻腔一热，鲜血滴在铜烟锅上，锅面突然浮现出清晰的指纹——那是父亲左手独有的断指指纹，他当年为了掩护抗联转移，被日军用矿镐砸断了无名指。
“柳仙叛主者永世封正！”人脸在爆炸声中化为飞灰，灰末里裹着半枚蛇牙。常青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，他指尖捏着蛇牙，瞳孔在黑暗中裂成竖瞳：“这是我被剜掉的逆鳞牙，上面的咬痕……是佐藤那畜生的犬齿。”
夜风卷着灰末钻进小满衣领，她突然摸到后颈一片冰凉——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缝合线般的疤痕，和画皮鬼左眼的空洞位置完全吻合。七姑捡起地上的绞面线，线尾的铜钱己经锈成黑色，钱眼里卡着半根头发，发质粗硬如铁丝，正是父亲当年被日军剃掉的头发。
绞车房深处传来铁轨摩擦的声响，像是有矿车正在接近。小满举起铜烟锅照去，只见轨道尽头浮着无数矿灯，每盏灯后面都有张没有脸的矿工虚影。他们手里握着的不是矿镐，而是产婆剪、文王鼓、铜烟锅——正是五仙堂的法器。
“他们在等镇山符。”常青临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意，他蛇信子吐出时，舌尖竟也有道分叉的疤痕，“佐藤当年用一百个萨满的皮做画皮，就是为了困住镇压龙脉的符阵……而破阵的钥匙，在你后颈的疤痕里。”
血珠顺着小满后颈的疤痕滴落，在地面汇成蜿蜒的血线。线尾指向绞车房的承重柱，柱子上有块砖颜色异常，砖缝里渗出的不是泥浆，而是凝固的汞——那是日军用来浸泡常青临的毒剂。当最后一滴血落在砖上时，整根柱子突然发出嗡鸣，砖面浮现出反写的镇山符，每个笔画都由无数金牙拼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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