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因果？”傅烬夜忽然抬眼，墨色瞳孔映着窗外修竹，冷得似深潭结冰，“若今日这碗饭喂了蚂蚁，是蚂蚁的业；喂了贫僧，便是贫僧的业。法师这般执着‘业’相，倒像是——”他指尖轻点自己太阳穴，“被这两个字困住了。”
沈昭意猛地抬头。傅烬夜字字如刀，削铁般斩断僧人的话。
和尚双手合十，念珠在指间转出沙沙轻响：“施主以‘不浪费’为由代食，若今日是饭，明日是债，后日是生死——你皆要代受？”
傅烬夜指尖骤然收紧，他抬眼时，檐下光影正掠过他眉骨的疤：“我自问有担业之能。
“能力？”老和尚突然轻笑，手上的念珠不觉加快几分，“南宋时有一施主，以万金替子消灾，以为能买断因果。谁知其子次日坠马，竟因马蹄铁上嵌着施主当年克扣的民脂。”
沈昭意攥紧衣角，指甲险些掐进掌心。
她侧头看向傅烬夜眉骨的疤——这……是不是，是他替她挡的劫？
“因果如链，环环相扣。”
和尚踱步至窗前，檐下风铃被风吹的叮当响“须菩提曾问佛：‘颇有众生，得闻如是言说章句，生实信不？’佛答：‘如人有目，日光明照，见种种色。’施主自恃目明，却不知‘代’之一字，亦是执念。”
他听出和尚是化用《金刚经》，却偏要反问：“若见他人受苦而不代，便是无慈悲心？”
他看了看沈昭意一眼，指尖轻轻拂开她攥紧的衣角，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
“大师，下面的，我想与你单独论。”
和尚目光扫过沈昭意懵懂的神情：“施主为何不愿女施主在？莫非这‘禅’里藏着见不得人的因果？”
傅烬夜喉结微动，光影在他紧抿的唇线上刻出冷硬的弧，没说一句话。
沈子轩在一旁推波助澜“哟，傅冰块，打什么哑谜呢？我和昭昭——”
他剩下的话被傅烬夜一个眼神吓得噤声，随后缩了缩脖子，挪步到沈昭意身后。
沈昭意仰头看他，发现他眉峰紧蹙如冬雪覆山，“烬夜哥哥……”
老和尚看到傅烬夜的眼神执着，合十低叹：“施主既执意如此，贫僧便随你。”
他转向沈昭意温和开口，“施主先去毗卢阁抄经，记得抄经前需净手。”
“法师，我……”
“听话，你顺便去替我点盏长明灯，抄完经便在阁内等我，别乱跑，我谈完就来找你。”
她望着傅烬夜眼底不容置疑的坚持，就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。
沈子轩首接拽住她手腕往偏外走，嘴里嘀嘀咕咕：“得了吧、小祖宗，人家谈的是大人的事，我们就不要添乱了。”
走远后，看着沈昭意闷闷不乐的样子，沈子轩小声在她耳边哀嚎：“小祖宗，你还不乐意？！我招谁惹谁我？！！人在家中坐，祸从天上来，他要轮禅，凭什么我要去抄经？！！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！”说完还一脸我命好苦的盯着沈昭意。
沈昭意看着他搞怪的模样，刚刚还慌乱的心不由的放松了几分。
沈子轩看着脸色渐缓沈昭意，才松了口气，接着就在心里吐槽：他上辈子是不是做什么杀人放火，天理不容的事，所以这辈子让她来讨债来了！说又说不得，骂又骂不得，还要当祖宗供着。他可真真命苦！！！
待二人脚步声消失，傅烬夜才冷漠开口：别人受苦与我何干，我的慈悲，唯有她。
和尚捻动佛珠的手指忽然停住，“好一个唯字，‘唯’之一字，如墨滴净水，看似剔透，实则染尽十方。
施主可知《心经》云‘无眼界，乃至无意识界’？你困在‘唯她’的眼界里，便看不见——”
傅烬夜闻言嗤笑一声，他抬眼时，目光从老和尚头上的戒疤上滑过，阳光将那点褐色切成两半，如同他此刻分裂的心思：
“我的答案还是，我只需看见她。其余众生，与我何干？”
老和尚忽然取过廊柱间的铜风铃，指尖拨弄铃舌，清响骤起。
傅烬夜眸光随铃舌晃动，瞳孔微缩，似被这声音刺中某处隐秘：“施主看这风铃——风动则鸣，风止则寂。
你强要它只应你的风，可曾想过它本是‘无心’之物？”
傅烬夜目光骤然冷凝，他喉结微动，“她不是风铃，她是……”
和尚松开铃舌，铜铃晃出残影，光影在傅烬夜脸上碎成金粉。
他前倾半步，佛珠轻擦过傅烬夜眉骨的疤：“那施主可知，‘镜’若蒙尘，需自拭方明？你替她拭镜时，可曾见自己眼中的‘怕’？”
傅烬夜身一震，他垂眸盯着和尚衣袍上的补丁，光影在针脚间流动如河，喉结滚动数次：“怕什么？”
和尚指尖轻叩廊柱，回声闷闷如暮鼓：“怕她无需你拭，怕她自能照见天光，怕你这‘唯她’的执念，不过是——”他顿住，目光锁住沈砚之瞳孔，“你给自己造的牢笼。”
傅烬夜忽然抬眸，与他目光相撞，如冰刀擦过火石。
整个空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窒息感。
他声音低得像从地壳深处挤出：“即便是牢笼……”
对面的和尚突然合十低叹：“贫僧曾见牢笼里的鸟，因久未振翅，忘了自己本会飞。施主是要她做鸟，还是做风？”
傅烬夜沉默如渊，廊柱阴影覆住他半张脸，却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暗潮。
他想起和沈昭意爷爷临终前的最后一次谈话，紧握的手不由的又收紧几分，掌心己渗出丝丝血迹。
老和尚转身推开雕花木门，他抬手轻叩门环，铜声清越：“施主看这门环——叩门者自叩，应门者自应。强拉硬拽，只会断了环扣。”
回廊里，穿堂风忽然变急，檐铃响成一片。
和尚话题陡然一转，““施主对‘保护’二字，执念太深了。贫僧从未见过有人论禅还要支开听众。”
傅烬夜望着毗卢阁方向，声音低得像浸了水的纸：“她不该听这些……”
“施主怕的不是她‘懂’，是怕自己‘露’。”
捻了捻手上的佛珠：“怕她看见你‘慈悲’背后的——”他顿住，目光锁住傅烬夜的瞳孔，“怯懦。”
傅烬夜微微错开他的目光“我不懂。”
“无妨，待她抄完‘无挂碍故，无有恐怖’，施主或许就懂了——真正的护持，从不是砌墙，而是……”他抬手轻叩铜铃，“让她看见墙外长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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