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,晨曦学堂的起床铃不是电铃,而是阿蛮敲响的铜钟——桑野从寺庙里顺来的那口。
"铛——"
钟声荡过湄公河面,惊起几只白鹭。
板房宿舍里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,接着是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尖叫:
"我的袜子呢?!"
"谁偷穿了我的拖鞋!"
"阿香又尿床啦——"
桑野叼着牙刷靠在门框上,睡眼惺忪地看着这场每日准时上演的闹剧。
她头发乱得像鸡窝,身上套着件印有"世界最佳杀手"字样的文化衫——玛丹娜送的恶搞礼物。
"小兔崽子们。"她含糊不清地威胁,"三分钟之内不出现在操场,今天加跑五圈。"
孩子们瞬间安静如鸡,穿衣速度堪比特种部队紧急集合。
早餐时间,食堂飘着鱼汤米线的香气。
桑野蹲在门槛上,边嗦粉边监督孩子们背乘法口诀。
"三七二十一!"
"西七...西七..."
"二十八!"桑野一筷子敲在走神的小男孩头上,"昨天刚教过,你脑子里装的是咖喱吗?"
小男孩捂着脑袋,委委屈屈:"桑姐姐,我想学打枪..."
"先把九九表背熟。"桑野把最后一口汤喝光,"不然连后坐力都算不明白,炸膛了怎么办?"
厨房里,阿蛮正在给最小的孩子挑鱼刺。
他粗粝的手指捏着筷子出奇地灵巧,鱼刺一根根排得整整齐齐。
"阿蛮哥。"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,"你为什么总看桑姐姐呀?"
不锈钢碗突然从门外飞来,精准砸在阿蛮后脑勺上。
"因为他欠揍。"桑野的声音远远传来。
第一节课是语文。临时请来的退休老教师推着眼镜,在黑板上写下"天地人"。
孩子们跟着念,口音五花八门,有缅北腔、云南调,
甚至混着几句俄语——都是当初从维克托手里救出来的孩子。
桑野翘着二郎腿坐在最后一排,居然在认真记笔记。
玛丹娜扒着窗户偷拍,被她一粉笔头砸中眉心。
课间操时间,操场成了欢乐的战场。
桑野被孩子们缠着要学"中国功夫",只好比划了两招军体拳。
阿蛮默默在旁边纠正动作,手掌不经意擦过她的腰线,立刻被过肩摔撂倒在沙坑里。
"偷袭?"桑野踩住他胸口,得意洋洋,"再练十年吧。"
孩子们欢呼着往阿蛮身上堆沙子,把他埋成个人形雕塑。
傍晚的湄公河泛起金红色波纹。
桑野躺在新建的足球门框上,看孩子们追着破皮球疯跑。
玛丹娜的机械腿陷在泥地里,正骂骂咧咧地拔腿,
阿蛮挽着裤脚在河边洗孩子们玩脏的校服,
桑坤定期派来的厨娘扯着嗓子喊开饭。
有个小女孩跑过来,神秘兮兮地塞给桑野一张皱巴巴的纸:"桑姐姐,送给你。"
歪歪扭扭的蜡笔画上,是扎马尾的女人牵着群小孩,天空画满彩色星星。
背面用拼音写着:
"wo ai xue xiao"
桑野盯着看了很久,突然把画折好塞进贴身的暗袋——那里原本是放枪的地方。
夜风渐起,她摸出根烟刚要点,被不知何时走来的阿蛮抽走。
"校规。"他指了指操场边的木牌,"禁止吸烟。"
桑野翻了个白眼,却乖乖把烟盒扔给他:"管得真宽。"
阿蛮嘴角微扬,从背后变出个东西——用野花编的花环,还带着河水的湿气。
"赔你的。"他低声说,"比烟贵。"
桑野愣住,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。
正要骂人,远处突然传来孩子们的起哄声。
她抄起足球砸过去,笑骂声惊飞了整片芦苇荡的夜鹭。
繁星渐亮,炊烟袅袅。
这是最平凡的黄昏。
这是她用半生血腥,换来的珍贵日常。
桑野站在晨曦学堂的走廊下,指尖的烟明明灭灭。远处操场上,孩子们的笑声像清脆的银铃,可她的眼神却冷得刺骨。
"你看那些孩子,是不是很好?"她轻声问阿蛮,嘴角带着笑,声音却像淬了冰,"可他们当中,至少有一半活不过西十岁。"
阿蛮沉默地看向操场。
那里,一个瘦小的男孩正跌跌撞撞地追着足球,
他的膝盖上有一块诡异的青斑——不是摔伤,而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毒素。
"金三角的孩子,生下来就带着毒。"桑野吐出一口烟,烟雾模糊了她眼底的戾气,"他们的父母吸毒,祖父母吸毒,甚至还没出生,血液里就流着海洛因。"
她突然掐灭烟,转头盯着阿蛮:"你知道桑家为什么不贩毒吗?"
阿蛮摇头。
桑野笑了,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。
"因为阿妈用命换的。"
她的声音很轻,轻得几乎被风吹散。
"她是个医生,救过的人比我这辈子杀过的还多。"桑野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的枪,"可她死的时候,怀里还抱着个吸毒孕妇生下的畸形儿。"
操场上的笑声忽然变得刺耳。
阿蛮看见桑野的手在抖——那双握枪稳如磐石的手,此刻却颤抖得连烟都点不着。
"阿爸总说我像她。"桑野嗤笑一声,"可我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。"
远处,一个小女孩跌倒了,哇哇大哭。
桑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过去,动作比子弹还快。
"不哭不哭。"她蹲下身,笨拙地拍着孩子的背,语气凶巴巴的,"桑姐姐给你糖,再哭就把你扔河里喂鱼!"
小女孩抽抽搭搭地接过糖,突然伸手摸了摸桑野的脸:"桑姐姐,你眼睛红了。"
桑野愣住。
夕阳西下,操场上拉长了一大一小两个影子。
阿蛮站在走廊阴影里,听见风送来一句低语:
"阿妈,你看……"
"我还是没学会温柔。"
夜幕降临,湄公河的水声呜咽。
学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,像黑暗里倔强的星。
桑野靠在学堂走廊的木柱上,
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,目光落在远处中国边境的方向。
"阿蛮,你知道中国禁毒有多狠吗?"她突然开口,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敬重。
阿蛮站在她身侧,沉默地摇了摇头。
桑野轻笑一声,眼神却冷了下来:"他们对待毒贩,从不留情。边境线上,多少毒枭的尸骨都烂在深山老林里,连个坟都没有。"
她转过身,背靠着柱子,仰头看向夜空:"中国警察追毒贩,能追十年、二十年,哪怕逃到天涯海角,也要把人抓回来枪毙。"
阿蛮低声问:"大小姐去过中国?"
桑野摇头,却又点头:"没去过,但见过他们的人。"
她想起那个死在维克托手里的中国女警,想起她临死前说的那句话——
"在中国,毒贩必须死。"
"他们不一样。"桑野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某种笃定,"他们不妥协,不谈判,毒贩敢露头,就首接打掉。"
她嗤笑一声,眼神讽刺:"哪像金三角,毒枭活得比国王还滋润,连政府军都要看他们脸色。"
夜风吹过,带着湄公河潮湿的水汽。
桑野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说道:"阿蛮,你说……如果我们当初生在另一边,会不会不一样?"
阿蛮没回答。
他知道桑野不需要答案。
她只是看着远处中国的方向,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向往。
"算了。"她最终摇摇头,把烟塞回口袋,转身走向学堂,"睡觉。"
灯火渐熄,夜色深沉。
而在看不见的边境线另一端,
中国的缉毒警们仍在深山里潜伏,枪口对准每一个可能的毒贩。
他们从不会知道,在世界的另一头,
有个满手血腥的女人,正以她的方式,和他们做着同样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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