吏部尚书林如海的六十大寿，在汴京城中算是一等一的盛事。
林尚书为官数十载，清正廉明，声望颇高。门生故吏遍布朝野，盘根错节，势力不容小觑。他又深得当今圣上信重，常被委以重任。
其今日寿宴的排场与宾客的份量，自然是非同凡响，冠盖云集。
夜幕初垂，暮色西合。
尚书府邸内外早己是华灯璀璨，亮如白昼。大红灯笼高高挂起，将朱漆大门映照得喜气洋洋。府门前更是车水马龙，各式华贵精致的马车络绎不绝。
从车上款款走下的，无不是锦衣玉带、气度俨然的达官。亦或是珠光宝气、雍容华贵的显贵及其家眷。男子们峨冠博带，女子们云鬓花颜，衣香鬓影，交相辉映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、由各色名贵香料与女子身上环佩叮当散发出的馥郁芬芳。
有龙涎香的悠远，有麝香的神秘，有沉水香的静谧。亦有玫瑰、茉莉、兰草、含笑等花露的甜美与清新。
这些气息混杂着从府内飘散而出的佳肴美酒的香气，以及人群聚集时特有的、带着一丝浮华与期盼的喧嚣，形成一种独特的、属于权贵阶层的味道。
苏慢慢便是随着父亲苏半夏，以及几个抬着精心准备的贺礼的药庐伙计。
在这样一片喧嚣与华美之中，慢吞吞地、如同误入繁华梦境的小兽般，踏入了尚书府那高大威严的朱漆大门。
门内自有知客的管事上前，接过苏半夏递上的烫金请柬。
管事笑容可掬，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。
苏记药庐作为尚书府多年来的药材供应商之一，品质上乘，价格公道。此次能得到一张末席的请柬，己是莫大的荣幸与体面。
苏半夏对此极为重视，不敢有丝毫怠慢。特地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深蓝色暗纹绸布首裰，衣料挺括，针脚细密。平日里因常年劳作而有些佝偻的腰板，今日也刻意挺首了几分，显得精神奕奕。
他走在前面，步履沉稳，不时低声再三叮嘱跟在身后的苏慢慢。
“慢慢，今日这等场合非比寻常，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。”
“你万事要小心谨慎，切莫失了礼数，知道吗？”
“更莫要像平日里那般‘慢’得离谱，一问三不知，丢了爹和你苏家的脸面。”
苏慢慢低眉顺眼，乖巧地点头应下，小手紧张地捏着衣角。
“知道了，爹，女儿会小心的。”
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浅藕荷色襦裙，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了。
虽然洗得有些微微发白，但胜在干净整洁，熨烫得一丝不苟。
她本就不喜那些繁复的装饰，今日更是未施脂粉，素面朝天。
只简单地将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绾成一个松松的纂儿，用一支小巧的银簪固定住。簪头是一朵小小的梅花，样式简单，却也别致。
这副清汤寡水的打扮，与周围那些衣着华丽、妆容精致、环佩琳琅的贵妇小姐们相比，显得格格不入，如同鹤群中的一只灰雀。
她的小鼻子，从一踏入这尚书府富丽堂皇的前院开始，便被各种浓烈而复杂的气味轮番轰炸，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、看不见的香料迷阵之中。
有那些雍容贵妇们身上，精心调配的、混合了十几种名贵花露与稀有动物香料的“百花凝香”，其香气浓得几乎要将人熏晕过去，霸道而持久。
有那些豆蔻年华的年轻小姐们，发间衣角不经意间散发出的、带着少女特有甜腻气息的“玫瑰露”与“茉莉油”，清新却也有些过于甜腻，闻久了让人头昏。
有那些往来应酬的男宾们身上，那略显沉稳厚重的檀香、麝香，以及应酬间沾染上的淡淡酒气，更有从远处宴会厅内，随风飘散出来的、令人垂涎欲滴的各种珍馐美味的香气：烤乳猪的焦香酥脆，清蒸鲈鱼的细嫩鲜香，桂花糯米藕的软糯甜香……
这些气味，如同千万条看不见的、五彩斑斓的丝线，在空气中交织、作者“喜欢超吹的凌云彻”推荐阅读《闻香识君心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碰撞、融合、发酵，形成一片奢华靡丽、热闹非凡，却又让苏慢慢有些透不过气来的嗅觉迷宫。
她那过于灵敏、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病态的鼻子，此刻反倒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负担。
让她觉得有些头晕脑胀，胃里也隐隐有些翻腾不适。
她下意识地往父亲苏半夏的身后缩了缩，微微低下头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只希望这场对她而言，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一般的宴会，能早些结束，让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香气牢笼。
与苏慢慢的局促不安、如坐针毡形成鲜明对比的，是稍晚一些时候，在众人的瞩目与此起彼伏的低低惊叹声中，款步踏入宴会厅的萧夜白。
他今日似是刻意收敛了平日的锋芒。
穿的是一袭月白色的暗绣祥云纹锦袍，袍身用同色丝线精心绣制出层层叠叠的祥云图案，低调而不失华贵。玉冠束发，发丝乌黑如墨，一丝不苟。他并未佩戴任何繁复惹眼的饰物，只在腰间系了一块通体莹白的龙纹玉佩。
他一出现，便立刻如同磁石一般，吸引了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。
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、自视甚高的王孙公子，在他面前也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气焰，矮了半头。
而那些自诩美貌、心气颇高的贵女名媛，更是频频向他投去或含羞带怯、或大胆热辣的秋波，眼中充满了倾慕与渴望。
萧夜白对这一切恍若未闻，视若无睹。
他唇边噙着一抹极淡的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疏离笑意，如同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，清冷而不可亲近，从容不迫地与前来寒暄、攀谈的宾客们点头致意，偶尔会停下脚步，与几位身份贵重之人，低声交谈几句。
然而，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他此刻的心情，远不像表面所展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与淡然。
他之所以会屈尊降贵，前来参加这场在他看来俗不可耐、充满了虚与委蛇的寿宴。
并非是为了给林尚书这个面子，也不是为了应付那些无聊的社交。
而是因为，根据他最新得到的一份绝密情报。
那个与“蚀骨引”奇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、隐藏在暗处的神秘组织。
似乎也对这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吏部尚书，以及他手中掌握的某些东西，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。
这场看似平常的寿宴，或许会是一个引蛇出洞、顺藤摸瓜的绝佳机会。
他必须亲身前来，仔细观察，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。
他的目光，状似无意地在熙熙攘攘、衣香鬓影的宾客之中逡巡着。
如同最老练、最耐心的猎人，在暗中悄无声息地搜寻着猎物的踪迹。
不经意间，他的视线扫过了宴会厅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。
那里，一个身着浅藕荷色襦裙的少女，正低垂着头，小口小口地抿着杯中的淡茶。
动作慢得像是被人按了缓放一般，与周围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。
她那张清秀的小脸，在周围一片浓妆艳抹、珠光宝气之中，显得格外素净。
却也因此，带着一丝与众不同的、如同山谷幽兰般的味道。
萧夜白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她——苏慢慢。
这个药铺丫头，怎么会在这里？
他微微蹙了蹙那双好看的剑眉，心中闪过一丝诧异。
随即又释然。
苏记药庐是尚书府多年的药材供应商，她以家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，倒也不算太过突兀。
只是，看着她那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、慢吞吞、有些呆傻的模样。
萧夜白心中那丝因昨日药庐试探而生出的复杂情绪，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。
这个丫头，究竟是真的迟钝愚笨，不通世故？
还是……她其实是在刻意藏拙，深藏不露？
他决定暂时不去理会她。
今晚，他有更重要、更棘手的事情要做。
那隐藏在暗处的毒蛇，随时都可能露出獠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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