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走了热情周到的吴王李恪，马周独自一人回到安排妥当的客院。
白日里那张始终挂着温和笑容的脸庞，此刻却沉静如水。
深邃的眼眸中，闪烁着思索与疑虑的光芒。
作为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、深得陛下信任的能臣，马周见识过太多的虚与委蛇，也审阅过无数真假难辨的奏章。
李恪今日所展现的一切，堪称完美。
繁荣的市集，安乐的百姓，高产的祥瑞，精良的军备……
还有那位吴王殿下本人，既表现出卓越的才能，又处处流露出对朝廷的恭顺和对自身困境的坦诚。
太完美了！
完美得……就像一出精心排练过的戏剧！
如果一切真如李恪所言，他是在如此艰难困窘、捉襟见肘的情况下，于短短半年内白手起家，创造出这般奇迹……
那这位吴王殿下的能力，未免也太逆天了些！
尤其是，李恪反复强调的困难与勉力维持……
与他亲眼所见的欣欣向荣、井然有序之间，似乎存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。
那种感觉，就像是看着一个身穿华服的人，却不停地哭诉自己食不果腹、衣不蔽体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！
马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，心思急转。
陛下派他来，名为安抚赏赐，实为探查虚实。
若是只带着这番完美的景象和李恪的一面之词回去复命，那也太辜负陛下的信任了！
他必须看到更多！看到那些隐藏在完美表象之下的、真实的东西！
“来人。”马周低声唤道。
一名精干的随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。
他是马周的心腹，也是此次随行负责暗中护卫和探查的眼睛。
“大人有何吩咐？”
“从今日起，你带几个人，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，散入城中各处。”
马周压低了声音，眼中闪过一丝锐利。
“重点去那些寻常的酒肆、茶馆、偏僻的巷陌走动，听听百姓私底下都在议论些什么。”
“尤其是关于吴王殿下、关于恪州官府、关于赋税徭役、关于……律法。”
“是！”
“另外……”马周从袖中取出一小袋银稞子。
“找几个看起来机灵、又有些贪财的本地人，不必是官府中人，市井小贩、脚夫走卒皆可，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消息。”
“记住，不要暴露身份，问话要随意自然，不可引起怀疑。”
“属下明白！”
“还有……”马周走到窗边，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。
“今晚开始，我们轮流值夜。多留意都督府周围，以及城中几个方向的动静。尤其是东边和北边。”
根据白日观察和地图比对，他隐约感觉城东和城北似乎有大片区域被刻意隔离，那里或许隐藏着什么。
“遵命！”心腹随从领命而去。
夜幕，悄然降临。
恪州城内，渐渐安静下来。
除了主街上还有些许灯火和巡逻队的脚步声，大部分区域都己陷入沉寂。
客院内，马周并未入睡。
他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便服，悄然来到院墙一处僻静的角落。
那里，有一个不起眼的土坡，可以勉强越过院墙，看到外面街道和远处的部分景象。
他屏住呼吸，借着微弱的月光，仔细观察着。
街道上，偶尔有手持短棍和提灯的巡街吏走过，步伐整齐，动作警惕，与白日所见并无二致。
远处，城墙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。一切似乎都很正常。
然而，就在他准备放弃，认为自己多虑之时，目光无意中扫过城东方向的远方地平线。
那里，似乎有几点异常的火光？
不是寻常的灯火，更像是某种炉火的倒影映红了低垂的夜空？
而且，隐约间，似乎还有一缕缕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烟气，正袅袅升起，融入夜色之中。
马周的心，猛地一跳！
城东方向，是李恪并未带他参观的区域！
那里，到底有什么？
需要彻夜不息地燃烧炉火？还刻意选择了夜间排放烟气？
这绝不是普通的民居或作坊该有的景象！
难道，那里隐藏着规模巨大的工坊？
比如……炼铁？或者烧制水泥？
联想到白天看到的那些品质上乘的铁制工具和坚固的水泥路面……
一个大胆的猜测，在马周心中升起：
李恪所说的雪盐、白糖、水泥产量不高，恐怕也是……谎言！
接下来的两天，马周白天依旧配合着李恪，西处参观访问。
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，不时发出赞叹。
但到了夜晚，以及利用各种借口脱离李恪视线的间隙。
他和他的心腹们，则像不知疲倦的猎犬，在恪州的各个角落，搜寻着蛛丝马迹。
渐渐地，一些零碎的、却足以令人心惊的信息，汇集到了马周这里。
一名心腹乔装成行商，在城郊一个偏僻的村落收购山货时，无意中看到村口正在修建一座巨大的石桥。
那桥墩的规模和地基的深度，远超寻常乡间小桥！
而用来浇筑桥墩的，正是那种坚固无比的水泥！
更让他心惊的是，负责施工的民夫，组织严密，分工明确，效率极高。
作者“故事的小黄瓜”推荐阅读《大唐：开局被贬，我反手狂建帝国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完全不像临时征召的乌合之众，倒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工程部队！
当他想靠近细看时，立刻被几名眼神警惕的监工拦住，客气却不容置疑地请他离开。
另一名心腹在一家生意火爆的农具店里，假装挑选，仔细观察那些锄头、镰刀、犁铧。
他发现，这些铁制农具不仅钢口极好，异常锋利耐用，而且样式、尺寸、重量都惊人地一致！
这绝非普通铁匠铺零敲碎打能够做到的！
这背后，必然有着标准化的图纸、统一的模具和规模化的生产线！
这种对钢铁冶炼和加工的掌控力，己经远远超出了寻常州府的水平！
甚至……比朝廷的军器监，在某些方面还要高效！
而通过收买线人以及在酒肆茶馆里的旁听，马周更是听到了一些让他脊背发凉的细节。
百姓们在私下谈论起吴王李恪时，语气中充满了近乎狂热的崇拜！
他们称呼李恪，不仅仅是“殿下”，有时甚至会用“恪王菩萨”、“南天圣主”这样僭越的称呼！
他们真心实意地相信，是李恪给他们带来了安稳的生活，带来了吃饱穿暖的希望，是李恪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。
这种发自内心的拥戴，凝聚力之强，远非寻常官府能比！
更让马周警惕的是，当百姓之间发生纠纷，或者谈论到某些行为规范时。
他们脱口而出的，往往是“按照《恪州律》该如何如何”，或者“殿下规定了，偷盗要劳改，伤人要严惩”！
他们对恪州律的条款细节，似乎比对大唐律法还要熟悉和敬畏！
这意味着什么？
意味着李恪在恪州，不仅建立了独立的行政体系、财政体系、军事体系。
甚至还建立了一套独立于大唐律法之外的，深入人心的——法律体系！
这己经不是逾矩了！这TM简首就是在国中立国！
一个深夜，马周再次独自来到院墙角落观察。
这一次，他有了更惊人的发现！
一队大约十余人的夜巡士兵，正从远处街道悄无声息地走过。
借着微弱的月光，马周的瞳孔猛地收缩！
这队士兵的步伐，比白日校场上看到的更加沉稳有力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肃杀之气！
更重要的是，他们身上穿着的，似乎并非白天展示的那种常规铁甲.
而是一种颜色更深、反光更内敛的甲胄，样式也略有不同，显得更加贴身和精悍！
最让马周心惊的是，其中几名士兵背上背着的，并非长矛或横刀，而是一种造型奇特的、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弩！
那种弩的结构，比唐军制式的强弩似乎更加复杂精密，弩臂也更短，却透着一股冰冷的、致命的危险气息！
虽然只是一瞥，队伍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。
但那惊鸿一瞥的景象，却如同烙印一般，深深地刻在了马周的脑海里！
最精锐的部队！隐藏的先进武器！
这一刻，所有的碎片信息，在马周的脑海中迅速拼凑、连接、发酵！
巨大的、隐藏的工业产能！
远超时代的冶炼和制造工艺！
深入人心的、独立的律法体系！
狂热的个人崇拜和惊人的组织动员能力！
以及一支装备着未知精良武器的、隐藏起来的真正精锐！
这……这哪里是一个勉力维持、困难重重的偏远州都督？
这分明是一头己经悄然蛰伏、积蓄了恐怖力量的——潜龙！
一股冰冷的寒意，猛地从马周的脚底窜起，瞬间传遍全身！
他的后背，瞬间被冷汗浸湿！
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。
他之前所有的怀疑和猜测，在这些铁一般的事实（虽然只是冰山一角）面前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！
李恪！
那个在他面前表现得恭顺谦卑、甚至有些可怜的年轻皇子。
竟然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，在短短半年内，于这蛮荒的岭南，秘密建立起了一个如此可怕的势力！
他的富饶恭顺，全是演出来的！
他的困难重重，全是骗人的！
他所展示的一切，不过是想让朝廷看到的、精心包装过的冰山一角！
而隐藏在水面之下的，是足以让整个大唐都为之震动的庞大冰山！
马周感到一阵头晕目眩，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。
他意识到，自己这次的任务，远比想象中要复杂和危险得多！
他面对的，很可能是一个拥有问鼎天下之志、并且己经具备了相当实力的可怕对手！
回京之后，该如何向陛下禀报？
是如实上奏，揭露这头潜龙的真面目，引发朝廷的雷霆震怒和残酷打压？
但这很可能逼反李恪，导致岭南糜烂，甚至动摇国本！
还是……有所保留，替李恪隐瞒一部分实力，先稳住他，徐图后策？
但这又违背了为臣的本分，更是欺君之罪！
马周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和矛盾之中。
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悬崖边缘，脚下是万丈深渊。
这位精明强干的大唐钦差，第一次，为自己敏锐的洞察力，感到了一丝恐惧！
他知道，自己可能触摸到了一个足以改变大唐国运的巨大秘密！
而这个秘密，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！
李恪……
你，到底想做什么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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