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抽打着试验田的稻穗。
苏禾跪在泥泞里,指甲缝嵌满黑色泥浆。
她的指尖无意中触到硬物——半块带编号的窑砖,“0719-13”的刻痕里积着灰,和砖窑通道里的搪瓷缸编号一致。
王海的抽水机在田埂轰鸣,肩带磨破的补丁下,玫瑰胎记在火光中若隐若现。
“小满往山里跑了!”
他拽住苏禾的手腕,掌心的老茧擦过她手背上的烫伤疤痕。
远处山岗传来铁皮盒的碰撞声,小满的麻花辫在雨幕里晃成模糊的黑影,她怀里紧抱的盒子角露出半朵玫瑰图案。
公社书记的手电筒光柱扫过两人交叠的手掌:
“先组织抢收,民兵队跟我追小满!”
二十几个社员蹚着齐膝积水冲来,麻袋在肩头拍打出闷响,“农业学大寨”的红袖章浸得透红。
苏禾望着人群中弯腰捆稻的王海,他后颈的伤疤在闪电下泛着银光——那是为救她被砖窑砸伤的旧痕。
“苏同志,王站长要验稻穗。”
农技站的小赵举着搪瓷杯冲过来,杯底沉着几粒谷粒。
苏禾捏开稻壳,米粒上的紫斑比昨夜浅了三分,这是砷毒代谢的迹象。
王站长的钢笔在记录本上沙沙游走:
“去年邻村烧苗事件,很可能和星火窑的矿土砖有关。”
这句话让苏禾浑身发冷。
1972年那场烧死敏姐的窑厂大火,厂房用的正是含砷矿土砌的墙。
她摸向脖子上的搪瓷缸碎片,缺口处还凝着潮湿的泥土——那是今早和王海挖排砷沟时磕碰的。
“周明远私藏的‘抗砷灵’,成分是工业砒霜。”
书记推门进来,手里攥着从周明远宿舍搜出的账本。
“他用星火窑旧址偷偷制售毒肥,还伪造育种编号…”
话音未落,窗外传来枪响——是民兵朝天鸣枪示警。
小满的哭声混着泥石流的轰鸣从后山传来。
苏禾跌跌撞撞跑过去时,看见女孩抱着铁皮盒缩在塌方的土坡下,膝盖渗着血。
盒盖翻开着,敏姐的育种笔记被雨水泡得发胀,泛黄纸页上的玫瑰简笔画旁,歪歪扭扭写着:
“窑砖编号对应育苗垄”。
“小敏姐姐说,完整的玫瑰在稻穗里…”
小满的牙齿磕得首响,她往苏禾手里塞了块碎瓷片。
“这是从窑址捡的,和你脖子上的一样!”
月光下,瓷片边缘的“0719-7”刻痕与苏禾的吊坠严丝合缝,缺口处粘着暗红色粉末——
那是敏姐火场遗留的助燃剂痕迹。
王海背着药箱赶来时,苏禾正对着笔记上的公式发呆。
1972年那场火灾前,敏姐曾在信里提过“玫瑰分两半”的育种代码,此刻对照砖窑编号,竟与试验田的垄数完全吻合。
她抓起手电筒冲向砖窑废墟,光柱扫过残垣断壁时,突然定格在半块烧裂的红砖上——
砖面刻着半朵玫瑰,花蕊处嵌着几粒焦黑的稻种。
“是抗砷稻的初代种!”
王海的声音里带着颤音,他后颈的疤痕因激动泛着潮红。
“敏姐当年想验证砷毒田育种,却被周明远告发私占窑厂…”
话音未落,书记带着民兵押着周明远走来,这人胸前的铜徽章己被泥巴糊住,露出底下“星火窑科研组”的刻字。
“你们以为能赢?”
周明远被按在泥泞里,嘴角还挂着血沫。
“整个公社的地基都埋着砷毒砖,你们种的稻子早晚会变成毒穗!”
他疯狂的笑声被卡车轰鸣声盖过,县公安局的吉普车碾过积水,车灯照亮远处正在装车的违规化肥袋——
袋角“星火窑监制”的印子下,“砷”字被雨水泡得发胀。
苏禾瞬间想起三婶临终前煎的“稻根解毒汤”,那股铁锈味竟和周明远撒的药剂一模一样。
她翻开《赤脚医生手册》,敏姐火场塞给她的那页纸簌簌滑落,背面用炭笔写着:
“玫瑰是双生,窑砖藏种源”。
王海接过纸页,指腹抚过边缘的焦痕,那是他当年冒死从火里抢出的育种记录。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公社田埂梦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
“书记,我们需要挖开星火窑地基。”
苏禾攥紧小满递来的银顶针,针尖刻着的半朵玫瑰突然硌得掌心发疼。
“敏姐说过,完整的抗砷稻种,埋在双生玫瑰标记的地方。”
公社广播适时响起:“全体社员注意!支援科研组挖掘窑址!”
二十分钟后,上百盏煤油灯在废墟上亮起,照出王海用镰刀划出的十字标记——
正是两块刻着玫瑰的窑砖交汇处。
铁锹挖到第三尺时,陶瓮的釉面在火光中一闪。
苏禾颤抖着拂去瓮口的泥土,七层油纸包裹的稻种倾泻而出,每粒谷壳上都有灼烧过的痕迹。
王站长用放大镜细看:“这是高温灭活处理,能阻断砷元素链。”
人群中响起抽气声,有人认出这是1970年被公社封存的“违规育种”,原来敏姐从未放弃。
暴雨在黎明前停了。
当第一缕阳光掠过试验田,苏禾看见王海蹲在排水沟旁,手里捧着小满找到的铁皮盒。
盒底的玫瑰简笔画旁,敏姐的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毛:
“真正的玫瑰不是胎记,是把根扎进毒土的勇气。”
男孩抬头时,睫毛上还挂着水珠,肩胛骨的玫瑰胎记与盒盖图案重叠,像两片终于合拢的稻叶。
“苏禾同志,县科委来电。”
书记举着湿漉漉的对讲机走来,嘴角咧出深纹。
“省农科院要调你们的测土数据,还有…抗砷稻种繁育基地批下来了。”
人群中爆发出欢呼。
王海的草帽被抛向空中,银顶针挂绳在晨雾里划出弧线,正巧落在苏禾翻开的笔记本上——
她刚在“土壤砷含量下降27%”的图表旁,画了朵完整的玫瑰。
小满指着远处惊叫。
废弃的星火窑废墟上,不知何时冒出几簇嫩芽,叶片边缘呈锯齿状,像极了金稻穗的穗尖。
王站长掏出放大镜:
“是野生抗砷稻,看来当年敏姐偷偷播过种。”
苏禾蹲下身,指尖抚过幼苗上的露珠,忽然明白敏姐说的“玫瑰”是什么——
不是刻在皮肤上的印记,而是千万次失败后仍能破土的新芽。
是公社科研组用血汗泡软的毒土。
是千万双捧着稻种的粗糙手掌。
王海的胳膊揽住她的肩,两人掌心的“逃”与“留”疤痕在朝阳下拼成圆形,那是长期握镰刀磨出的老茧。
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。
满载石灰的卡车正驶进公社大院。
车斗里的白粉末被风吹起,落在苏禾昨夜新记的科研日志上,把“生石灰改良法”几个字衬得格外亮堂。
“该给新稻种起个名了。”
王海从裤兜掏出半块窑砖,砖面的玫瑰图案经雨水冲刷,显出“禾”字的雏形。
苏禾望着远处连成金浪的试验田,想起敏姐日记里的话:
“最好的种子不在实验室,在泥水里,在社员的手心里。”
她弯腰摘下一株稻穗,穗尖滴落的水珠里,隐约映着两个人并肩的影子。
广播里传来新通知:
“各生产队注意,下午两点到公社礼堂听农业大学教授讲课,内容是——《土壤重金属治理的科学实践》。”
苏禾转头,看见书记正领着几个小学生往这边走,孩子们手里提着竹篮,里面装着刚摘的金银花——
那是给科研组泡凉茶用的。
小满蹦跳着过来,把一朵野花别在苏禾发间,花瓣上的雨滴正巧落在王海的笔记本上,将“玫瑰计划”西个字晕成温柔的水痕。
东方既白时,第一批抢收的稻谷送进了公社粮仓。
苏禾靠在王海肩头,听着脱粒机的轰鸣,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。
那不是金属味的砷毒,也不是煤油灯的焦糊,而是纯粹的、带着露水的稻花香,正从千万颗的谷粒里徐徐散开。
像极了敏姐最后那封信里画的简笔玫瑰——花瓣舒展,根须深扎,在贫瘠的土地上,开出最热烈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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