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砸在公社会议室玻璃上。
噼里啪啦的声响盖过墙上挂钟的滴答声。
苏禾攥着《土壤改良报告》的指尖沁出汗渍。
纸面被捏得发皱——这是她熬夜抄录的第三十六份测土数据。
墨迹里混着煤油灯的焦味。
王海卷起的裤腿露出泥痕。
粗布补丁下的皮肤沾着新鲜泥浆。
那是今早帮五保户李大爷挖排砷沟时蹭的，裤脚还勾着几根金稻穗碎叶。
“苏禾同志的抗砷稻种，县农技站批了！”
公社书记的手掌拍在松木桌上。
震得搪瓷茶缸里的茶叶上下翻涌。
缸身“农业学大寨”的红漆剥落处。
隐约露出底下“科学种田”的刻字。
周明远的瞳孔在台灯下骤然收缩。
他胸前的铜质徽章被攥得变形。
“0719”的刻痕里渗着汗渍——那是他私自仿照公社育种组编号打的徽章。
边缘还留有锉刀打磨的毛边。
“砷毒田能种出稻穗？”
周明远的钢笔尖刺破报表。
蓝黑墨水在“死亡三亩地”字样上晕开墨团。
“去年邻村误用劣质化肥烧苗，和我们的生石灰改良法没关系！”
王海的拳头砸在报表上。
茶水溅上“土壤砷含量下降20%”的图表。
“我们测了三十六块田，每块都插了标杆！”
他袖口的补丁被挣裂半寸。
露出肘窝处的针孔——那是每周两次农田检测取样留下的淤青。
苏禾翻开《赤脚医生手册》，泛黄纸页间滑落一张草纸。
三婶用顶针刻的“玫瑰分两半”涂鸦旁。
歪歪扭扭写着：
“稻根吸砷，需配生石灰，用量按每亩三斤。”
她指尖抚过纸页边缘的焦痕。
想起1972年星火窑失火夜。
敏姐塞给她这本手册时，封面还带着火场的余温。
“周技术员要是不信。”
她迎上周明远躲闪的目光。
“可以用我们的土法子，当场测测这块砖的砷含量。”
砰！
窗外传来玻璃碎裂声。
小满跌跌撞撞冲进会议室。
草帽檐上的银顶针挂绳晃出残影：
“苏姐！试验田…有人放火！”。
苏禾冲出门时，暴雨瞬间浇透衬衫。
远处的金稻穗在火中蜷曲。
火星溅在她手背。
灼痛与1976年防汛时被开水烫到的感觉重叠——
那时王海用漆墨绘上的“逃”字，说要带苏禾离开这片遭受污染的农田。
“拿水桶！”
王海的喊声混着雷声。
他抄起墙根的铁皮桶时，手背上的“留”字痕迹在火光中泛紫——
那是三年前为救她，被倒塌的砖窑划伤的普通伤痕。
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泥地。
苏禾突然闻到熟悉的铁锈味。
那是三婶临终前煎的“稻根解毒汤”味道。
此刻正从周明远撒向火堆的违规化学药剂中飘来。
“周明远，你敢烧科研成果！”
公社书记的手电筒光柱扫过对方颤抖的手腕。
半瓶白色粉末从周明远口袋滑落。
瓶身“抗砷灵”的标签被粗暴撕去。
露出底下“个体农资店特供”的红色印戳。
王海捡起烧剩的搪瓷片。
碎片边缘的“0719-7”刻痕。
与苏禾挂在脖子上的搪瓷缸严丝合缝。
缺口处还凝着潮湿的泥土——
那是田间劳作时磕碰的痕迹。
“书记，他私藏违规育苗药剂！”
苏禾的声音混着雨声。
指向周明远脚边的化肥袋。
公社田埂梦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公社田埂梦最新章节随便看！袋角“星火窑监制”的印子被雨水晕开。
露出底下模糊的“砷”字。
记忆突然闪回：去年清明。
她在敏姐墓前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。
当时墓旁的杂草开着紫色小花，和试验田金稻穗因砷元素超标形成的紫斑一模一样。
“带回去审！”
书记向民兵示意。
周明远被反剪双手时，胸前徽章掉在泥里。
背面“个人研究标记”的刻字刺得苏禾眼眶发酸。
王海拽住苏禾的手腕，往稻田深处跑：
“书记说过，星火窑的砖是用含砷矿土烧的！”。
两人在排水沟旁滑倒。
苏禾摸到沟底的碎砖。
粗糙表面刻着半朵玫瑰——玫瑰和苏禾银顶针上的图案一样，那是敏姐当年手工刻下的育苗记号。
暴雨冲刷着试验田，排水渠被淤泥堵死。
苏禾跪在田埂上，指甲缝渗进黑色泥浆。
挖到第十下时触到硬物——是块带编号的窑砖，“0719-13”的刻痕里积着灰。
和砖窑通道里的搪瓷缸编号一致，那是当年育苗区域的位置标识。
王海扛起抽水机时，肩带磨破了补丁。
露出肩胛骨下方的玫瑰胎记。
边缘呈锯齿状，像金稻穗的穗尖。
那是儿时玩耍不慎造成的烫伤。
“小满往山里跑了！”
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下巴绷得铁青。
“她抱着铁皮盒，说里面是小敏姐姐的育种工作笔记！”
苏禾想起昨夜在砖缝里摸到的纸条。
“完整玫瑰在稻穗里”的字迹被水洇开，此刻正贴在她胸口，和心跳一起震动。
远处传来马达声。
县农技站的吉普车冲破雨幕。
车灯照亮王海眼中的惊喜：
“是王站长！”
“先保种！”
王站长递来的镰刀柄还带着体温。
苏禾握紧时触到刻字“护苗”。
和三婶的顶针“护种”正好配对，这是公社农技组的统一工具印记。
王海在旁边用铁锹挖沟，突然大喊：“看！穗尖在滴水！”。
暴雨中，金稻穗的紫斑逐渐褪色。
透明的汁液从穗尖滴落。
在泥地里洇开细小的白色结晶——那是砷毒被稻根分解的证据，经农技站验证的自然代谢现象。
周明远被押上卡车时，出乎意料的狂笑：“你们以为赢了？星火窑的地基…全是砷毒土！”。
他的声音被公社广播盖过：“全体社员注意！支援试验田抢收！”
苏禾抬头，看见书记带着民兵蹚水赶来。
每人手里都抱着空麻袋。
肩膀上的“为人民服务”字样在雨中闪闪发亮。
这是公社组织的常规生产支援活动。
王海的掌心贴上苏禾手背。
两人掌纹在泥水中交叠。
“逃”与“留”的疤痕拼成完整的圆形。
那是长期劳作磨出的老茧自然形态。
她闻到远处飘来的稻花香。
那是健康的、不带金属味的香气。
小满的呼喊从山岗传来。
她举着的铁皮盒打开了一角。
露出里面的玫瑰图案——半朵在盒盖，半朵在盒底，合起来正是敏姐日记里的金稻穗简笔画，象征育种事业的传承。
暴雨渐小，试验田的积水退去。
金稻穗在暮色中轻轻摇曳。
苏禾摸向颈后的胎记。
终于明白敏姐所说的“玫瑰”是什么——
不是刻在皮肤上的印记。而是深深扎进土壤的稻根，是千万次失败后仍能破土而出的新芽，是公社科研组脚踏实地的奋斗象征。
王海摘下草帽扇风。
帽檐的银顶针挂绳晃出微光。
远处的星火窑废墟上。
一群萤火虫正朝着金稻穗的方向飞去。
那是夏夜常见的自然生态景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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