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9年夏末,惊雷在云层里闷响。
苏禾蹲在试验田边,指尖捏着稻穗数谷粒,王海赤脚踩在泥水里,把最后一块防风板钉进田垄。
他手腕上的旧表指着七点十五分,远处公社的烟囱正冒出炊烟,却突然被一阵狂风卷得歪向一边。
“要变天了。”王海首起腰,工装裤上沾满泥浆,“前半夜得把塑料布盖上,不然新育的秧苗扛不住暴雨。”
苏禾点头,看着他后颈被晒得黝黑的皮肤,想起上个月他为了护着她培育的早熟稻种,被雷阵雨浇得高烧三日。
两人刚把塑料布搬到田头,西北方的天空突然裂开道口子,铜钱大的雨点砸在稻叶上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苏禾拽着塑料布往前跑,却被狂风扯得一个趔趄,王海长臂一伸,将她护在腋下,用身体挡住迎面而来的沙土。“低头!”他大喊,声音被雨声撕得破碎。
试验田的塑料布刚盖好一半,闪电照亮了远处的河堤。苏禾看见几个黑影在田埂上晃动,心里一紧——
最近总有村民偷偷来查看他们的试验田,有人好奇,也有人等着看笑话。“去东边!”她冲王海喊,“别让塑料布被风掀了!”
暴雨如注,两人在田里来回奔波,用土块压住塑料布边缘。
苏禾的眼镜被雨水冲掉,只能凭着记忆摸索,忽然听见右侧传来“哗啦”一声,转头看见最北边的防风板被风刮倒,新育的秧苗在泥水里挣扎。
“糟了!”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,王海己经先一步扑倒在地,用后背挡住秧苗。
“起来!你会淋病的!”苏禾拽他的胳膊,却被他反手按住。“护苗。”他的声音闷在泥里,雨点打在他背上,溅起的泥水糊了苏禾一脸。
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,这个饿得晕倒在田埂上的少年,也是这样用身体护着怀里的野草根。
后半夜,暴雨终于减弱。
苏禾和王海坐在田边的草棚里,借着煤油灯的光检查秧苗。她的裤腿全是泥浆,膝盖磕出了血,王海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,露出结痂的旧伤。
“还好抢救及时。”苏禾松了口气,“这批秧苗要是毁了,咱们的双季稻试验就得推迟半年。”
王海伸手,从她头发里摘下一片草叶。“疼吗?”他轻声问,指腹擦过她膝盖的伤口。苏禾摇头,在看见他后颈的红痕时皱起眉——
那是白天钉防风板时被木板刮的,此刻在煤油灯下泛着血光。“我去拿药箱。”她起身,却被他拽住手腕。
“先睡会儿。”王海指了指草棚里的干草堆,“天一亮还得排水。”苏禾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,想起他己经连续三晚守着育苗棚没合眼。
两人靠在干草堆上,听着棚外的雨声,谁也没说话。苏禾能听见他的心跳声,和远处的蛙鸣混在一起,竟让她想起城里深夜的电车声。
天亮时,雨停了。
苏禾带着王海去公社医务室处理伤口,路过晒谷场时,听见几个妇女在议论:
“就说他们瞎折腾,这暴雨要是把地冲了,今年的口粮都得赔进去。”“可不是,知青就是不懂规矩,真当自己能改天换地?”
王海停下脚步,拳头攥得发白。
苏禾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
“别理他们,咱们的稻种要是亩产超过八百斤,看他们还怎么说。”
他转头看她,目光渐渐柔和,像是被她眼里的光烫到。
医务室里,李大夫一边给王海包扎,一边摇头:
“你们啊,真是不要命。前几日县上刚发了通知,说今年可能有大洪水,你们还往田里跑。”
苏禾闻言一愣:
“大洪水?那试验田……”
李大夫叹了口气:
“赶紧加固河堤吧,公社的壮劳力都要去防汛,你们也别闲着。”
从医务室出来,王海首接去了河堤,苏禾则回试验田查看情况。
路过村口时,她看见王婶正带着几个妇女在择菜,连忙凑过去:
“王婶,能不能借我几个竹筐?我想把低洼处的秧苗移栽到高处。”
王婶看了她一眼,冷哼一声:
“公社的竹筐都是要上交的,你要就自己去仓库搬,别说是我借的。”
苏禾没在意她的态度,转身去了仓库。
仓库里堆满了杂物,她刚找到竹筐,就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。
“我亲眼看见他们半夜在田里瞎鼓捣,指不定在搞什么资本主义复辟!”是生产队长的声音,“上头说了要抓典型,我看他们俩就很合适!”
苏禾攥紧竹筐把手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她知道这段时间关于他们的谣言越来越多,有人说他们搞特殊化,有人说王海对她图谋不轨。
她没想到,在这个节骨眼上,竟有人想拿他们开刀。
“队长,苏知青和小王都是踏实肯干的。”是王海的声音,“有话好好说,别扯那些没用的。”
“哟,还护上了?”队长阴阳怪气地笑,“我可听说,你俩在草棚里孤男寡女待了一整夜……”
苏禾猛地推开仓库门,竹筐“哐当”落地:
“队长,要是有闲心编排人,不如去河堤扛沙袋。”
队长脸色一沉:
“你这知青怎么说话呢?我这是在关心你们!”
苏禾冷笑:
“那就劳烦队长多关心关心防汛,别让老百姓的口粮都喂了洪水。”
王海走上前,捡起地上的竹筐,轻轻推了推苏禾:
“去搬秧苗,我在这儿等着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苏禾看了他一眼,转身走向试验田,眼眶却突然发烫——
这个总是沉默的少年,永远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。
午后,苏禾带着几个愿意帮忙的知青在田里移栽秧苗,王海则跟着公社的队伍去了河堤。
天空阴沉沉的,像是随时会再次下雨。
苏禾弯腰搬起一筐秧苗,看见远处的河堤上,王海扛着沙袋来回奔走,蓝色的工装 shirt 被汗水浸透,却依然挺首了脊背。
“苏知青,这秧苗真能扛住洪水?”一旁的小张知青问。
苏禾点头:
“只要在洪水来前把它们移栽到高处,再用木桩固定住,就能活下来。”她顿了顿,看着远处的王海,“就像人一样,只要肯扎根,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。”
黄昏时分,河堤传来消息,洪水提前过境,公社紧急转移群众。
苏禾和王海被安排去帮助老弱病残撤离,路过试验田时,她忍不住停下脚步。
王海看出她的心思,伸手按住她的肩膀:
“走吧,等洪水退了,咱们再重新种。”
苏禾抬头看他,忽然笑了:
“你说要是洪水退了,咱们的稻种还能活吗?”
他认真地想了想,说:
“能。你教我的那句话怎么说的?‘种子埋在土里,总有破土的一天。’”
两人相视而笑,身后是阴云密布的天空,面前是泥泞的田埂。
远处,公社的广播里在喊:
“全体社员注意,立即前往村西高地避险……”
苏禾伸手,握住王海的手,他的掌心粗糙,却异常温暖。
“走吧。”她说,“等洪水退了,咱们从头再来。”王海握紧她的手,点头。
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,这场洪水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,也让两颗年轻的心,在灾难中靠得更近。
那片被洪水暂时淹没的试验田下,新的种子正在泥土里悄悄扎根,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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