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阳光炙烤着试验田的焦土，苏禾蹲在田埂上，用竹片刮取表层土壤。
pH试纸显示数值仍高达9.2，意味着被石灰破坏的土地至少需要三年才能恢复地力。王海扛着水桶走来，的手臂被晒得黝黑，新换的粗布衬衫领口又磨出了毛边。
“县革委会的人又在村口贴告示了。”他蹲下身，往她身边的搪瓷盆里倒水，“说咱们是‘农业改革的绊脚石’。”
苏禾捏碎一块板结的土块，指尖沾着细密的石灰粉：“周德全这是要把我们钉在耻辱柱上。”
她想起今早收到的加急通知，县革委会责令他们在三日内解散试验小组，将土地重新翻耕施用化肥。
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，不是耕地的声响，而是县广播站的宣传车。
大喇叭里反复播放着“科学种田离不开化肥”的标语，惊飞了树上的麻雀。
王海攥紧拳头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：“他们这是要断了咱们的活路。”
正午时分，周敏偷偷摸到后院。
她怀里抱着的账本换成了油纸包裹的磁带——这是她冒险在周德全办公室录下的对话。
“他和化肥厂的人商量，要往咱们村的井里投化肥残渣。”她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，“这样村民就会以为生态种植污染水源......”
苏禾猛地站起身：“他们敢！”话音未落，就听见前街传来叫嚷声。三人赶到时，看见几个戴红袖章的人正往井里倾倒白色粉末，旁边围满了愤怒的村民。
“这是杀虫药！”红袖章领头的人举着铁皮桶，“公社通知了，最近有虫灾，必须统一消杀！”
“放狗屁！”王富贵的老婆冲上前，“我看着你们从供销社的卡车卸的货！这是化肥渣子！”
场面瞬间失控。红袖章推搡着村民，混乱中，苏禾看见人群里有几个熟面孔——正是上次在研讨会替周德全拍照的年轻人。
她掏出随身携带的pH试纸，浸入刚打上来的井水，试纸瞬间变成橘红色——强酸性的化肥残渣正在腐蚀井壁。
“都退后！”她高举试纸，“这水里含有硫酸盐和重金属，喝了会烂肠胃！”村民们哗然，几个刚打了水的老人慌忙倒掉木桶里的液体。
红袖章见势不妙，跳上卡车就要逃走。王海抄起锄头砸向车轮，卡车在土路上颠簸着歪进沟里，化肥残渣泼了一地，在阳光下泛着恶心的油光。
当晚，苏禾在油灯下整理证据：被篡改的水质检测报告、周德全的录音磁带、还有周敏提供的行贿账本。王海蹲在一旁修补漏风的窗纸，突然开口：“明天我去省城。”
“不行。”苏禾头也不抬，“周德全在省里有眼线，你单枪匹马太危险。”
“那怎么办？”王海转身时，袖口露出新的伤痕——那是今早阻止倒化肥时被铁桶划伤的，“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咱们的心血毁了？”
窗外传来狗吠声，由远及近。苏禾突然想起什么，翻开笔记本找到一串电话号码——那是省农科院老专家在研讨会上留给她的联系方式。
她抓起手电筒冲出门：“去大队部，用手摇电话！”
大队部的煤油灯在深夜显得格外明亮。苏禾握着听筒，听着线路里的电流声，手心全是汗。
终于，电话那头传来老专家的声音：“苏禾同志？我正要告诉你，省里收到关于你们试验点的举报材料，但是......”
“但是有人在蓄意破坏！”苏禾打断他，“我们有证据证明，县供销社和县革委会勾结，试图用非法手段取缔生态种植......”
她详细汇报了最近发生的事，最后补充，“如果省里派人来实地检测，一定能查出真相。”
老专家沉默片刻：“我明天就向院里申请组成调查组。苏禾同志，你们要保护好证据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。”
挂断电话，苏禾发现王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，手里握着她遗落的笔记本。他的轮廓被灯光勾勒得格外清晰，眼神里有她熟悉的坚定：“我就知道，你总有办法。”
凌晨时分，两人踩着露水回村。路过试验田时，王海停住脚步，指着远处的黑影：“有人！”
只见几个身影正在推倒试验田的围栏，领头的人手里提着油漆桶，正在木牌上刷写“伪科学”的标语。王海怒吼着冲上去，被对方用木棍击中腰部，摔倒在泥地里。
苏禾冲过去时，看见油漆正顺着木牌滴进土壤，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她认出那是供销社用来刷化肥袋的工业漆，含有剧毒的苯化合物。“你们这是犯罪！”她护住木牌，被人狠狠推开。
混乱中，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。是县公安局的警车。周敏举着煤油灯跑在最前面：“我听见动静就报警了！”
带头刷漆的人正是周德全的亲信，被警察按在地上时，还在叫嚷：“我们奉了革委会的命令......”
苏禾蹲在王海身边，替他包扎伤口。他的衬衫被鲜血浸透，还在笑：“没事，比去年救火时轻多了。”
她鼻子一酸，想起那些被烧毁的暖棚，和眼前这个永远挡在她身前的男人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，警察带走了所有破坏者。苏禾站在试验田中央，看着满地狼藉，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。王海拄着木棍走到她身边，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。
“苏禾，”他轻声说，“等这事过去，我想带你去看样东西。”
她转头看他，发现他耳尖又红了。远处的山峦渐渐清晰，新的一天正在到来。尽管脚下的土地布满伤痕，只要他们还在，就有重新播种的希望。
上午十点，省农科院的调查组抵达村子。领头的专家下车时，手里提着和苏禾一样的帆布包，里面装着pH试纸、土壤采样器，还有一本翻旧了的《土壤学》教材。
“开始吧。”他向苏禾点头，“让我们看看，这片被诋毁的土地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。”
苏禾弯腰捧起一把土，感受着泥土里残留的温度。她知道，这场与土地共生的战役，远未到结束的时候。
此刻，阳光正穿过云层，照亮试验田的每一寸土地，如同他们从未熄灭的信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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