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时节,合作社的油菜花田漫成金色的海,花穗在风中轻颤,像无数只振翅的蝴蝶。
苏禾蹲在田埂间查看蜜源植物长势,蓝布衫袖口沾着星点花粉,王海递来的搪瓷杯里,蜂蜜水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“县农科所的现场会定在小满。”
王海用草帽扇着风,额角的汗珠滑进衣领。
“老李的继任者张会计说,要调合作社的蜂蜜产量数据存档。”
苏禾手指一顿,杯中的蜂蜜水泛起涟漪。
自老李被带走后,合作社的账目核查便如阴影般悬在头顶。
苏禾摸出铁皮盒里的账本复印件,纸页间还夹着片去年的干油菜花——
那是第一次发现蜂蜜账册异常时夹进去的。
“先顾眼前。”
苏禾将账本塞回口袋,指尖触到袋底的油菜花发卡——
王海在供销社买手套时悄悄放进她提篮的。
“陈小虎说蜂箱里的蜂王浆产量翻倍了,说不定能赶在现场会前制出第一批蜂产品。”
话音未落,小琴抱着蜂箱隔板跑过来,辫梢的红毛线换成了陈小虎新送的黄丝带:
“苏姐!三号蜂箱的巢脾被啃坏了,小虎说是田鼠干的!”
三人赶到养蜂场时,陈小虎正蹲在碎成两半的巢脾前叹气,脚边散落着带齿痕的木板。
苏禾捡起一块残片,木屑间混着几根灰黑色的毛——
比普通田鼠毛更长,倒像是黄鼠狼的。
“夜里得轮流守蜂箱。”
王海弯腰检查蜂箱缝隙,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。
“小琴,你和苏禾值上半夜,我和小虎守下半夜。”
月光漫过油菜花田时,苏禾坐在蜂箱旁织补隔板,煤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花间,像株移动的麦穗。
小琴抱着陶罐过来,罐里是新烤的玉米饼:“小虎说,等攒够五十斤蜂蜜,就去公社领结婚证。”
饼子还带着灶膛的温热,苏禾咬了口,听见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。
苏禾抄起木棍循声走去,看见墙根处闪过道灰影,手电筒光束扫过,只在泥地上照见半块带血的蜂蜡。
“像是有人故意放野物进来。”
王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手里提着捕兽夹,夹齿上沾着几星毛血。
“天亮后去镇上买铁丝网,把养蜂场围起来。”
苏禾点头,借着手电筒的光,看见王海睫毛上沾着的花粉,想起昨夜整理蜂箱时,他袖口露出的红痕——那是前日帮她搬运蜂箱时被蜜蜂蜇的。
“疼吗?”她脱口而出,话一出口便红了脸。
王海愣了愣,指尖无意识地着捕兽夹边缘:“不疼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了句,“你上次被黄蜂蜇的手腕还痒吗?”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陈小虎的咳嗽声,两人慌忙分开。
苏禾低头织补隔板,针脚却比平时密了许多,小琴在一旁咬着玉米饼偷笑,黄丝带在夜风里晃出柔和的弧度。
小满那日,县农科所的吉普车准时停在晒谷场,随车而来的还有各公社的技术员。
苏禾站在油菜花田边,攥着演讲稿的手心沁出汗,王海递来块水果糖,糖纸剥开的脆响里,她听见他低声说:“你去年冬天算的密植数据,比农科所的标准还精确。”
现场会上,苏禾蹲在田垄间演示分苗间距,阳光穿过她额前的碎发,在泥土上投下细小的光斑。当她讲到有机肥配比时,人群里有人喊:
“这法子费工又费种,万一减产咋办?”
话音未落,王海抱来两筐刚收割的冬小麦样本,麦穗颗粒,在阳光下泛着金铜色的光:“这是试验田的对照样本,密植法亩产比传统法多出一百二十斤。”
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。苏禾看见张会计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,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,像极了老李当年查账时的动静。
苏禾摸了摸口袋里的油菜花发卡,指尖触到卡子内侧刻的“禾”字——那是王海用锉刀一点点磨出来的。
现场会结束时,夕阳将油菜花田染成蜜色。
农科所王科长握着苏禾的手说:
“县革委会打算在咱们公社办个农技培训班,你愿意当教员吗?”
苏禾愣住了,她看见王海站在不远处,正帮陈小虎整理蜂箱,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《养蜂手册》,封面上的蜜蜂插图与他胸前的麦种胸针相映成趣。
风掠过花田,带来阵阵甜香,苏禾想起父亲平反书里的话:“土地会记住每一滴汗水。”
“我愿意。”
苏禾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笑,像浸了蜂蜜的溪水。
“但得等我们的蜂产品加工厂投产。”
王科长点点头,转身与其他技术员交谈。
王海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,手里捧着个铁皮盒:“给你的。”
盒子里是枚精致的麦种胸针,铜质的麦穗上还沾着新鲜的金粉,旁边放着张折叠的招工表——却是空白的。苏禾抬头看他,发现王海耳尖红得比天边的晚霞还鲜艳。
“你......”两人同时开口,又同时笑起来。
远处,小琴和陈小虎追着只脱缰的蜜蜂跑过花田,黄丝带和红围巾在风里飘成两道彩虹。
夜幕降临时,合作社的晒谷场燃起篝火,社员们围着蜂箱品尝新制的蜂王浆。
苏禾坐在王海身边,看他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农技培训班的课程表,火光照得他轮廓柔和,像幅暖色调的油画。
“其实......”
王海放下树枝,声音轻得像怕惊飞花间的蝴蝶。
“我怕你看见招工表会动心。”
苏禾低头看着手里的麦种胸针,指尖抚过细腻的纹路:“你刻的发卡,我一首收着。”
苏禾说着,从头发上取下那枚油菜花发卡,在火光下晃了晃。
“比银镯子好看多了。”
王海笑了,他伸手替苏禾拂去肩头的花粉,指尖在她发间停留了一瞬:“等秋天蜂蜜丰收,我带你去镇上看电影。”
篝火噼啪作响,不知谁的收音机里传出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的旋律。
苏禾靠在王海肩头,望着满天星斗,觉得这乡间的夜比任何城市的霓虹都更璀璨。她摸出笔记本,在“夏季计划”页写下:
“筹建农技培训班,扩建蜂产品生产线,与供销社谈蜂蜜代销。”
笔尖悬在纸页上方,苏禾想了想,又加了句:“和王海去看第一场露天电影。”
合上本子时,陈小虎正在教小琴辨认蜜蜂种类,两人的影子叠在蜂箱上,像两只交颈的蝴蝶。
苏禾望着远处的油菜花田,想起春天埋下的种子,如今己长成遮天蔽日的花海。
苏禾知道,有些东西早己在泥土里悄悄扎根,比如她与王海之间的默契、合作社里越来越浓的人情味,还有对这片土地日益深沉的热爱。
夜风带来阵阵甜香,那是油菜花与蜂蜜交织的味道。
苏禾握紧王海的手,在篝火的余温里,听见彼此心跳的节奏,像两支齐鸣的竹笛,在希望的田野上,奏出最动人的乐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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