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穿透薄雾时，苏禾赤脚踩在育苗棚的泥水里，指尖刚触到蜂箱便猛地缩回——
蜂王浆表层浮着层可疑的清水涟漪，原本乳白的浆体被稀释成浑浊的蛋液状。
她掀开蜂脾，昨夜新补的防雹网边缘，两道整齐的斜线划痕还沾着晨露，断裂的蓝布纤维上，分明粘着几根灰黑色的的确良线头——
与王干事常穿的中山装内衬材质一模一样。
“王海！”她攥着蜂刷转身，竹屋木门吱呀作响，却见王海蹲在屋角，正用草绳捆扎半卷带泥的图纸。
改良版防雹网的草图边缘渗着暗红，像是被血迹洇湿过。
“农技站的车停在粮库后门。”
王海抬头，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。
“车上下来的人，搬了十口贴着“晨露农药”的木箱。”
苏禾的心沉到谷底。
三天前被割断的沙袋绳、昨夜发霉的稻种、此刻被掺水的蜂王浆——
这不是偶然破坏，是有人想彻底毁掉他们所有的试验成果。
她摸到裤兜里皱巴巴的包装纸，“红星合作社”的字样刺得掌心发疼，那是昨夜在沙袋堆里找到的线索，老李头的徒弟，正是合作社的搬运工。
粮库铁门敞开的瞬间，刺鼻的农药味扑面而来。
技术员戴着厚口罩，正将黄褐色液体泼向育苗盘，泥浆般的药剂浇在嫩苗上，叶片立即泛起焦黑斑点。
王海抄起墙根的扁担冲上前，却被王干事的小舅子一铁锹拍在肩上，铁刃擦过他耳际，在脸颊划出道血痕。
“苏知青好大的官威！”王干事从阴影里走出，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晃着微光，“农技站指导防虫，你们竟敢阻拦？”
他指尖敲了敲裤兜，里面露出半截牡丹牌火柴盒——正是昨夜烧毁广播室录像带的同款。
苏禾按住王海颤抖的手腕，从帆布包里掏出蜡纸包裹的展销会记录。
纸张边缘还带着档案室霉味，在阳光下展开清晰的农药批号：“晨露牌杀虫剂，生产批号760305，与你小舅子泼的药剂完全一致。”
她盯着王干事瞬间惨白的脸。
“而这个批号的农药，三个月前就该过期。”
突然，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。
陈小虎跌跌撞撞跑进来，裤腿沾满泥浆：“苏姐！蜂箱……蜂箱全倒了！”
苏禾转身时，眼角瞥见技术员往裤兜塞了团东西——是张印着“公社粮库”字样的提货单。
育苗棚里，二十口蜂箱东倒西歪，蜂王笼被砸得粉碎，数千只蜜蜂在泥水里挣扎。
苏禾跪在蜂箱旁，看见箱底用蜂蜡刻着歪歪扭扭的“王”字——
那是王海去年学写字时的练习。
“他们想逼走蜂王。”
王海蹲在她身侧，用竹片轻轻拨弄死去的工蜂。
“没有蜂王，蜂群就会散。”
暮色西合时，马灯突然熄灭。
苏禾摸索着去摸火柴，鞋底触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——
是支猎枪，枪管还带着体温。
她屏住呼吸，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声，紧接着是王海的闷哼：“别动……陷阱。”
她转身时，月光透过破漏的棚顶，照亮王海胸前的血迹。
他不知何时解开了衬衫，用蓝布腰带捆住渗血的腹部，怀里紧抱着个铁皮盒——
里面是最后一批未被污染的稻种。
“他们从后窗扔进来的。”
他扯动嘴角，露出带血的牙齿。
“还好我把种子藏在了蜂箱隔板里。”
苏禾颤抖着扯开腰带，看见伤口周围皮肤泛着青黑——是烧碱灼伤。
她想起昨夜仓库后巷的烧碱桶，原来陷阱早在他们抢救稻苗时就己布下。
“小琴去叫老支书了。”
王海按住她发抖的手，从裤兜掏出半块蜂巢，蜜蜡上模糊刻着“双”字。
“蜜蜂会认路，我让它们跟着小琴……”
公社会议室的煤油灯跳了三跳，把王干事的影子投在白墙上，像条扭曲的蛇。
苏禾将猎枪、烧碱灼伤的腰带、过期农药瓶依次摆上桌面，每样物证都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。
技术员低头盯着自己的皮鞋尖，鞋缝里还沾着粮库的黄泥土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
王海掀开衬衫，露出腰间结痂的伤口。
“昨天在粮库后巷，有人用带刺的铁丝网拦路。”
他掏出团缠绕着血发的铁丝。
“铁丝上的蓝布碎片，和王干事小舅子的工作服布料一致。”
王干事起身，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：
“这是栽赃！”
他伸手去抢桌上的证据，碰倒了苏禾的搪瓷缸。
野菊花浮在水面，映出窗外晃动的人影——
是老李头，他正往墙角的柴火堆里塞什么东西。
苏禾冲出门时，看见老李头往河沟里扔了个油纸包。
她扑过去捞起，潮湿的纸页上印着“敌敌畏”三个大字，包装日期赫然是三天前。
远处传来犬吠，老李头的背影消失在竹林里，他刚才站立的墙角，散落着几片锯齿草叶——与王海袖口的草叶一模一样。
深夜的育苗棚点着两盏马灯。
苏禾趴在显微镜前，载玻片上的菌丝体己经开始萎缩，王海编的新防雹网，正用新鲜柳枝在棚外晾晒。
他伸手，从她头发里摘下片蜜蜂翅膀：“知道为什么蜜蜂总跟着你吗？”
她抬头时，看见他耳后新结的血痂，形状与蜂巢的六边形巢室相似。
“因你身上有蜜。”
他轻声说，从裤兜掏出个小布包，里面是两颗裹着蜂蜡的稻种。
“等天亮，咱们把它们埋在蜂箱旁边。蜜蜂采蜜时，会帮种子传播花粉。”
苏禾接过种子，触到蜂蜡下凹凸的刻痕。
仔细辨认后，她发现是两个交叠的“禾”字与“王”字——是王海用指甲刻的。
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，她望向窗外，东方天际己泛起鱼肚白，老李头消失的竹林方向，隐约传来铁器挖掘泥土的声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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