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便到了除夕。
沈家院落冷清得很，满屋子人都提不起兴致。
张建国炒了几个菜，一家人草草吃完饭，便各自回房歇着。
望着两个孩子，张建国眼眶，就这么枯坐到天亮。
大年初一，张爱国没露面，众人只当他值班，谁也没多问。
初二这天，沈淑萍、王学文带着孩子来拜年。
张建国正系着围裙炒菜，王文杰突然火急火燎地闯进来：“张建国！快跟我走！”
“出什么事了？”张建国慌忙解下围裙。
王文杰瞥了眼一旁的沈伯怀，只压低声音说道：“我家出了点急事，得你搭把手！”
张建国没多想，冲沈伯怀喊了声便跟着王文杰出了门。
走了几步，张建国才问道，“到底出什么事了？”
王文杰长叹一口气：“王老爷子提前从广州回来，撞见你弟和洋洋......亲嘴！老爷子当场就晕过去了，现在在医院，点名要见你！”
张建国心猛地一沉。
一会儿要怎么说。
说自己早就知道，还是说不知道。
还没等他理出头绪，己经到了医院。
张爱国垂着头立在病房外，半边脸肿得老高，嘴角还凝着血痂。
推开病房的门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王洋首挺挺跪在床边，他的父亲和继母沉着脸坐在一旁。
王老爷子深陷在雪白的被褥里，枯瘦的身躯几乎要与床单融为一体，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珠还死死盯着门口，像两盏即将燃尽的油灯。
“王爷爷。”张建国站在床边，轻声喊了一句。
“都出去吧，”老爷子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从裂缝中挤出来的，“我和建国单独说说话。”
门关上时发出“咔嗒”一声轻响，张建国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病床边。
王老爷子的手背上插着输液管，青紫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格外刺眼。
“王爷爷，您脸色不太好，得多保重。”
王老爷子干笑一声，“我本来还能多活几年的...我还想看着洋洋娶妻生子呢。”
“是，是，我知道。”张建国小心翼翼地接着话。
“你知道？”王老爷子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，输液管随着他激动的动作轻轻晃动，“你知道你弟弟是这种人？我们洋洋从前多乖啊，还说上大学要谈个女朋友...肯定是你弟弟，肯定是他把洋洋带坏了！”
“是，爷爷你别激动，洋洋是个好孩子。”
“都是你们带坏了洋洋，都是你们的错。”
王老爷子的声音越拔越高，监护仪上的数字开始剧烈跳动。
张建国连忙按住他颤抖的手：“是我们的错，您别激动，千万别激动...”
“洋洋是我一手拉扯大的，”王老爷子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，带着哽咽，“他小时候多乖啊，他说要娶个漂亮的妻子，现在，现在……”
一滴浑浊的泪从王老爷子的眼角滑落，忽然又说道，“不过他己经答应我，回学校好好读书，再也不见你弟弟了。”
“好，好，这样最好。”张建国机械地应着，眼睛盯着监护仪上不稳定的曲线。
“还有，”王老爷子突然抓住张建国的手腕，掐得他生疼，“让你弟弟离开江安，永远别出现在洋洋面前。”
张建国皱起眉头：“爷爷，这...他能去哪儿呢？”
“他不走，我就让洋洋退学！”王老爷子猛地撑起身子，监护仪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声，“洋洋离开，我就跟着离开，我活不了多久了...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！”
“好好好，您别激动，”张建国看着王老爷子涨红的脸和发紫的嘴唇，慌忙按下呼叫铃，“我和弟弟商量，一定商量，您别激动。”
“走，让他走，让他走得远远的！”王老爷子的嘶吼被冲进来的医护人员打断。
在一片混乱中，张建国被推搡到墙角，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。
看着王老爷子被医护人员匆匆推走，病床的轮子碾过走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他心里又慌又沉，像压了块石头。
走廊的长椅上，张建国沉默良久，终于问张爱国：“你怎么想？”
“我走。”张爱国的声音很低，却异常清晰，“我都听见了……该走的是我。”
他盯着自己的鞋尖，又缓缓说道：“洋子还要上学……他爷爷这样……我不能留。”
张建国叹了口气：“你能去哪儿？工作怎么办？”
“工作还给淑萍姐就行。”张爱国顿了顿，“姐夫过完年就调回来了。”
“你听谁说的？”张建国皱眉。
“洋子说的。”张爱国抬起头，眼眶泛红，“姐夫是他家亲戚……还是他爷爷帮的忙。”
张建国又叹了口气，胸口发闷。
他从来没想过弟弟会离开。
前世，爱国一辈子都在江安，哪儿也没去。
可这一世，身边的人却像被风吹散的落叶，一个接一个地消失。
长椅上，两人沉默着，谁也没再说话。
首到手术室红灯熄灭，王洋父亲阴沉着脸走来：“先回吧，别再刺激老人。这事......烂在肚子里。”
张建国点点头，“好，叔叔，那我们先走了。”
走出医院，冷风迎面扑来，张建国深吸一口气，却压不下胸口那股滞闷。
他带着张爱国来到湖边，冬日的湖面泛着冷光，像块凝固的玻璃。
“哥，对不起......”张爱国声音发颤，“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......”
“你该小心点的。”张建国抹了把脸，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。
自从淑荣走后，这成了他唯一的慰藉。
打火机的火苗在风中摇曳，他深吸一口，看着烟雾在寒风中扭曲消散，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的郁结也一并吐出去。
“爱国，真想好了？一定要走？”
“嗯。”张爱国望着远处的湖面，“我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......出去看看也好。”
张建国沉默良久，烟头都快烧到手指。
“去深圳吧。”他说。与其让弟弟留在江安受煎熬，不如去外面看看也好。
“深圳？”张爱国转过头问，“那是哪儿？”
”在广州边上，改革开放的特区。“张建国碾灭烟头，继续说道，“那儿机会多，适合重新开始。”
张爱国点点头。其实去哪儿都行，他只是需要离开。
回到家，沈伯怀正在收拾碗筷。
听说他要走，手里的抹布顿了顿，最后只叹了口气：“常回来看看。”
到了正月初西，张爱国就和沈淑萍办了工作交接手续。
正月初五，张爱国就想走了。
趁着沈淑萍在家帮忙带孩子，张建国决定，和张建国一起去深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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