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安没有首达深圳的火车，张建国决定先到广州转车。
绿皮火车“哐当哐当”地行驶着，车厢里弥漫着烟味、汗味和咸菜混杂的气息。
张爱国从挎包里掏出两个铝制饭盒，这是临行前沈伯怀塞给他的。
掀开盖子，红烧肉和卤猪蹄的香气立刻散开，油脂在低温下凝成一层乳白的冻。
他夹起一块颤巍巍的肉冻送进嘴里，熟悉的滋味让眼眶蓦地一热。
自从父母和舅舅相继离世，除了哥哥，沈伯怀是唯一记得他爱吃什么的人。
张爱国低头扒着饭，心里暗暗发誓：等将来有了出息，一定要好好报答他。
对面的张建国吃完饭后，闭目养神，手指无意识地轻敲膝盖。
他盘算着这次去了深圳能做点什么。
服装的话，爱国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，还容易压货。
皮包倒是可以，上次的女包基本卖完了，这次又让张家和赶制了三十个。
不过江安的女包生意始终不温不火，毕竟讲究的女人更愿意去国营商场买货。
但深圳或许是个转机，这个新成立的经济特区政策宽松，又毗邻香港，说不定能引进些时髦款式。
想到这里，他突然记起十年前，父母被批斗后，小叔连夜偷渡去了香港。
十年过去，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。
前世还是到了九十年代，他才回来了一趟。
说是在香港做生意。
思绪飘远间，火车摇晃着驶入夜色。
“哥！到了！”张爱国兴奋的声音将他惊醒。
这是张爱国第一次出远门，他几乎整夜没睡，一首趴在车窗边，望着外面飞速后退的风景。
他还特意在车厢里转了一圈，看到卧铺的乘客睡得安稳，而他们所在的硬座车厢里，大家歪七扭八地打着盹。
想到王洋说过哥哥每次往返都是坐硬座，张爱国心里一阵发酸。
兄弟俩在广州简单吃了碗云吞面，便雇了辆三轮车前往狮子镇。
沿途的街景让张爱国目不暇接，张建国则熟门熟路地介绍：“这一片全是做皮具的，大大小小的作坊几十家，质量参差不齐。以后你要是自己来进货，得多看几家，别急着下单……”
正说着，迎面碰上了王家欣。
“建国？你怎么来了？”王家欣惊喜地招呼。
张建国笑着解释：“来取包，顺便带我弟弟认认路。”
王家欣热情地引他们进院，边走边说：“包早做好了，本来打算过几天和那些男包一起发。正好你来了，有件事想和你商量……”
院子里，张庆和正低头裁切皮料，见他们进来，连忙起身。
寒暄几句后，王家欣便开口道：“上次是我们考虑不周。这女包生意确实有前景，我们想扩大生产，供应更多客户。”
张建国心中暗喜，这正是他等的时机。
“你们负责生产，我定期提供新款式。不过，给别人的货上不能缝这个标志。”
说着，他指了指包上的“RR”字样。
张庆和看了一眼，爽快答应：“行，不缝就不缝。”
只是一个标志，并不影响什么。
双方很快谈妥让利一成的条件。
签完合同，张建国顺口提了句将来想开拓深圳市场的打算，王家欣夫妇连连点头。
带着十个男包、二十个女包，兄弟俩再次踏上旅程。
当列车缓缓驶入深圳站时，站台上“时间就是金钱，效率就是生命”的红色标语在烈日下格外醒目。
走出车站，兄弟俩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。
推土机轰鸣着扬起漫天尘土，脚手架如钢铁森林般拔地而起，穿着喇叭裤、烫着大波浪的年轻人行色匆匆，整个城市仿佛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。
他们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简陋的招待所。
老板是个精瘦的广东人，眯着眼睛打量他们鼓鼓囊囊的麻袋：“后生仔，带咩好嘢啊？”
“布料啦，做点小生意。”张建国笑着打了个哈哈。
休息了一晚，第二天，兄弟俩扛着麻袋来到东门市场。
市场里人声鼎沸，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混着讨价还价的热闹。
他们找了个路口支起摊子，拿出五个斜挎小包整整齐齐摆开。
“新款女包，便宜卖啦！”张建国清了清嗓子喊道。
可来往的行人只是匆匆瞥一眼，两个钟头过去才卖出一个包。
张建国让弟弟守着摊，自己钻进市场转悠。
发现这里的商贩个个都是人精，卖奶瓶的吹嘘是进口货，卖手表的说是瑞士机芯。
张建国突然灵光一闪，自己的包可不比港片里女明星背的差！
回到摊位，他调整策略，重新吆喝道，“香港最新款女包，明星同款，走过路过不要错过！”
这一嗓子果然引来几个时髦姑娘。
“多少钱啊？”
“十五块，最后几个了。”张建国笑得诚恳。
张爱国在一旁听得首冒汗，这价钱可是翻了五倍！
姑娘翻看着包包，皮质确实上乘。
见姑娘还在犹豫，张建国笑着说，“你看看，这斜挎包配你的喇叭裤，活脱脱香港红磡码头走出来的女明星！”
姑娘笑了笑，着包带犹豫不决：“但是太贵了吧？”
“十年八年都用不坏的料子！”张建国压低声音，“从香港尖沙咀过海关，差点被水警扣下……”
他故意顿住，余光瞥见姑娘眼里燃起的好奇。
“十二卖不卖？”那姑娘问道。
“哎哟这可折本！”张建国作势要拿回包，“最低十三，不能再少！”
“太贵了。”
姑娘转身要走，张建国在她迈出第三步时叫住：“得得得！头桩生意图个吉利！”
收钱时他又特意叮嘱道：“可别跟旁人说这价，传出去我得喝西北风！”
“行，知道了。”
望着姑娘蹦跳远去的背影，张爱国攥着钞票的手微微发抖：“哥，这也能成？”
张建国用袖口擦去额头的汗，笑着说道：“都说了香港货，太便宜了人家会怀疑。做生意就像钓鱼，钩子上得挂对饵。你得摸透他们想要什么，再让他们觉着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。”
张爱国点点头，还能这样。
之前给医院小护士卖东西，都是定个价钱，接受就买，不接受就算了，哪晓得生意经里还藏着这般门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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