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生所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霉斑钻进鼻腔时，我后颈的针孔突然刺痛起来。师父湿透的布衫紧贴着脊背，肋骨硌得我肩胛生疼，仿佛背着具裹着人皮的药柜。
"先做痰培养。"白大褂甩下句话就消失在走廊尽头。护士推来锈迹斑斑的铁床，车轮碾过水渍的声音让我想起药碾子压碎蜈蚣的脆响。
师父的手还死死攥着檀木诊箱，指节泛着尸斑般的青紫。我掰开他手指时，夹层里掉出半枚银锁，并蒂莲纹路里嵌着陈年血垢——和母亲临终咬在齿间的锁片严丝合缝。
"53床加盘尼西林！"护士的呵斥惊得我缩回脚趾。走廊尽头飘来零碎对话："当年下放的那批...听说会太乙神针..."
惊雷劈亮输液架上的玻璃瓶，药液在闪电里泛着诡异的蓝。我数着师父脖颈处跳动的太渊穴，突然被他抓住手腕。他瞳孔扩散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某处，喉头滚动出气音："...防风...三钱..."
消毒柜突然爆出火花，整层楼坠入黑暗。我摸到师父袖袋里的金针，针尾蟠龙纹路在手心发烫。护士兵荒马乱的脚步声里，师父的哮鸣音像破旧风箱："...肺痈...千金苇茎汤..."
"小赤佬滚开！"我被白大褂拽离病床时，瞥见护士翻开的病历本——"陈济堂，浸润型肺结核伴空洞形成"。最后那西个字用红笔圈得狰狞，像张开的血盆大口。
暴雨砸在铁皮屋檐上，我蹲在走廊尽头的痰盂旁搓艾绒。师父教过，艾烟能防尸气传人。可当烟柱腾起时，我分明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里飘着血丝。
"虎子..."师父的呓语混着铁床摇晃声传来。我窜回病房时，看见他枯枝般的手指在虚空写药方，指甲缝里的血渍在墙上划出"生石膏二两"。
值夜护士嚼着南瓜子嗤笑："肺痨鬼还装华佗。"我攥着金针的手心渗出汗，针尖对准师父的中府穴——三个月前他教我治肺痈，这一针下去能暂封痰壅。
"住手！"白大褂的皮带扣砸中我腕骨，金针飞出去钉在"禁止吸烟"的告示牌上。师父突然剧烈抽搐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赤脚小郎中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嘴角溢出的黑血在床单晕开朵曼陀罗。
我撞开消防窗时，雨水混着槐树叶劈头盖脸砸来。赤脚奔过菜市口的石板路，积水里浮动的当归须缠住脚踝，像无数索命鬼手。
陈记药铺的牌匾在雨幕中倾斜，我踩着晾药架翻进二楼库房。师父的紫砂药壶倒扣在《赤脚医生手册》上，壶底还粘着未化的犀角粉。
"...苇茎...薏仁...桃仁..."我哆嗦着抓药，黑暗里全凭指尖记忆辨认药材。冬瓜仁的纹路、生薏苡的尖角、桃仁的苦杏味...药碾手柄沾着师父咳的血，碾碎苇茎时发出的"咯吱"声像在磨人骨。
砂锅在煤炉上沸腾时，我对着泛黄的《温病条辨》残页核对剂量。手电筒光扫过"肺痈溃脓期"几个字，师父教过的朱批笔记突然在脑海炸开："...需佐以皂角刺透脓..."
后巷传来踹门声，赵大富的六指在门缝间晃动："小畜生！巴豆的事还没完..."我抄起烧红的火钳捅穿门板，焦糊味里响起杀猪般的嚎叫。
药汁灌进师父喉咙时，他喉结滚动出吞咽活物的声响。我握着他生满冻疮的脚，足三里的疤痕硌着掌心——那是他试药中毒后自刺的针眼。
天蒙蒙亮时，痰盂里凝着血块状的秽物。师父的呼吸渐渐平缓，指腹搭在我腕间突然出声："浮数而实...你小子用了三棱针放血？"
没等我回答，护士长尖利的嗓音刺破晨雾："53床家属！把中药渣倒了！"我掀开垃圾桶盖时，浑身血液瞬间凝固——最上层躺着撕碎的诊断书，残片上粘着张泛黄的《医师资格证》照片：二十岁的师父穿着白大褂，胸前铭牌写着"首都中医研究院"。
暴雨初歇的屋檐滴着水，我抠下照片边缘的钢印日期：1953.10.23。师父翻身的响动惊得我藏起残片，他枕边银锁在晨光里闪过寒芒，锁芯处隐约可见"存仁"二字。
巷口传来苏家药行马车的铜铃声，我攥着师父的医师证碎片，突然听见婉清哼唱《桂枝汤歌诀》的调子。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，师父的呓语混着药香飘来："...虎子...晒当归...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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