孕吐像一场持续三周的暴风雨，终于在第十七周逐渐平息。程默站在卧室门口，看着许晴对着镜子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，晨光透过纱帘勾勒出她身体的柔和曲线。她穿着那件印有咖啡豆图案的孕妇装——小雨送的礼物，正尝试重新戴上那个己经显得太紧的银镯。
"需要帮忙吗？"程默走过去，手指轻轻拂过她手腕内侧的脉搏。
许晴摇头，将银镯放进首饰盒："先收起来吧，等生完再戴。"她的语气轻松，但程默注意到她多看了镯子两眼——那是他们大学时代的纪念物，内壁刻着他名字的缩写。
早餐桌上，许晴破天荒地喝起了薄荷茶。程默把全麦面包推到她面前，又检查了一遍孕妇维生素是否按顺序摆好。
"今天要去趟实验室。"许晴咬了口面包，"新研发的蒲公英咖啡..."
"不行。"程默的叉子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声响，"医生说你需要远离化学试剂。"
"只是看看小林他们的进度..."
"我让小林把数据发到家里。"程默打开平板，调出远程监控画面，"看，你可以视频指导。"
许晴的嘴角绷紧了。这是她生气的前兆——程默太熟悉这种表情，就像熟悉咖啡馆里每一处吱呀作响的地板。
"程默。"她放下茶杯，"我不是瓷器。"
"但你是孕妇。"程默翻开手机备忘录，"产科专家建议..."
"哪个专家？你上周雇的那个'孕期监护顾问'？"许晴的声音突然拔高，"她连咖啡因和可可碱都分不清！"
程默哑口无言。自从怀孕，他确实雇佣了三位营养师、两位产科护士轮流上门，甚至考虑过安装24小时生命体征监测系统。这些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保护，此刻在许晴眼中却成了牢笼的栅栏。
"我只是..."程默伸手想碰她，却被躲开。
"我需要呼吸。"许晴站起身，"不是通过你过滤过的空气。"
门关上的声音不重，却震得程默耳膜生疼。大白猫从猫窝里抬头，给了他一个近乎谴责的眼神。
咖啡馆的早晨比往常忙碌。程默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顾客，眼睛不断瞟向门口——许晴说要去散步，但两小时过去了还没回来。
"老板，这杯拿铁你做了西次。"小林小声提醒，"都是同一个客人点的。"
程默这才发现自己在机械重复动作。他道了歉，转身去储物间冷静，却听见小雨和实习生的对话：
"晴姐在公园长椅坐了一上午，看着好孤单..."
"程哥太夸张了，我表姐怀孕时还跑马拉松呢！"
程默攥紧了拳头。他知道自己可能过度保护了，但一想到许晴孕吐到虚弱的模样，恐惧就像咖啡渍般渗透每个毛孔。父亲去世前那句"照顾好家人"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咒语。
正午时分，许晴终于出现在咖啡馆门口。她手里拿着一片梧桐叶，叶脉间夹着朵小野花。程默立刻迎上去，却在她后退半步的动作中僵住。
"我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长椅。"许晴轻声说，"记得当时你说我'眼睛里没光'。"
程默当然记得。那天他刚经历职场挫败，而许晴谈论咖啡时眼里的热情像火把，照亮了他的黑暗。
"现在我的光快熄灭了，程默。"许晴的声音很轻，却字字诛心，"被你的关心一点一点扑灭的。"
这句话比任何争吵都更刺痛程默。他看着她转身走向楼梯，梧桐叶从她指间飘落，像封无字的情书。
下午的咖啡馆突然安静得出奇。常客们似乎察觉到异样，连最爱聊天的张教授都只是默默看报。程默在咖啡里多放了一份浓缩——他需要咖啡因来理清思绪。
"老板。"林森突然递来一张纸条，"许姐让我转交的。"
纸条上是许晴潦草的字迹："我去产检，一个人就行。"程默的心沉了下去。过去一个月，每次产检他都全程陪同，记录医生说的每个字。
医院走廊的塑料椅冰凉坚硬。许晴独自坐在B超室外，翻看着其他孕妇的家属忙前忙后。她本以为自己会享受这份自由，却莫名想念程默紧张兮兮记笔记的样子。
"许晴女士？"护士探头出来，"您先生没来？"
"他...很忙。"许晴撒谎道。
检查床上，冰凉的耦合剂涂在腹部。当B超探头压下来时，屏幕上突然出现两个模糊的影像。
"哎呀！"医生突然笑了，"看来您先生要加倍忙了。"
许晴盯着屏幕，一时无法理解医生的意思。首到对方指着两个独立跳动的光点："双胞胎，都很健康。"
这个消息像闪电劈开迷雾。许晴的第一反应是摸手机想告诉程默，却在解锁时停住了——他们还在冷战中。但这是双胞胎啊！她不能独自消化这样的惊喜...或者说惊吓。
走出诊室时，许晴的脚步虚浮。走廊长椅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程默的西装外套皱巴巴的，手里攥着医院导航图，显然找了很久。
"你怎么..."
"小林说你脸色不对。"程默跳起来，"我...我不进来，就在外面等。"
许晴突然鼻子一酸。这个固执的男人，明明担心得要死，却还记着她要"呼吸"的请求。她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："摸到了吗？双倍的踢退。"
程默的表情从担忧到困惑，最终定格在震惊上。他的手在发抖，眼睛瞪得像个第一次喝浓缩咖啡的孩子。
"双...双胞胎？"
"恭喜你，程先生。"许晴忍不住笑了，"你的保护欲要有双倍输出对象了。"
程默突然单膝跪地，不顾周围人眼光，将耳朵贴在她腹部。这个姿势让他西装裤的膝盖处立刻沾上灰尘，但他毫不在意。
"我错了。"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，"不该把你当病人。但许晴...我太怕失去了。"
许晴抚摸着他后脑勺的头发。她忽然明白，程默的过度保护不是控制欲，而是孤儿对家庭极度的珍视——他父母早逝，比任何人都恐惧失去所爱。
"听着，"她捧起他的脸，"我们会是好父母，但不是完美的父母。孩子们会摔跤，会吃垃圾食品，甚至..."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，"可能不喜欢咖啡。"
程默轻笑出声，眼角泛起细纹。阳光透过走廊窗户，在他们之间洒下金色的光斑。
回家的出租车上，程默终于问出那个问题："博览会...你还想去吗？"
许晴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。这个问题突然变得复杂起来——双胞胎意味着更高风险，但也意味着更紧迫的事业规划。她需要在国际舞台站稳脚跟，为三个人的未来铺路。
"让我再想想。"她最终说。
当晚，程默在书房整理父亲的老照片时，发现一张泛黄的孕期日记。母亲工整的字迹记录着："今日孕吐严重，但仍完成了教学任务。宝宝第一次胎动，像蝴蝶轻触花瓣..."
他从未想过，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温柔端庄的母亲，也曾像许晴一样在事业与孕期中挣扎。父亲在旁边批注："倔强的女人，我的骄傲。"
许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："找到宝藏了？"
程默转身，看见她倚在门边，手里端着两杯热饮——给他的低因咖啡，给自己的是菊苣茶。这个小小的妥协让他心头一热。
"我妈怀我时还在教书。"他展示日记，"我爸在旁边写满了担心，但从没阻止过她。"
许晴读着日记，突然笑了："看这句——'今日又偷偷喝了两口咖啡，宝宝开心地踢腿'。"
他们相视而笑。或许保护与自由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，而是像咖啡与牛奶，在碰撞中找到完美的平衡。
睡前，程默将B超照片小心地夹在父亲笔记里。许晴靠在床头，正在修改博览会行程——缩短停留时间，增加休息日。这是他们的默契：各退一步，在妥协中寻找共同道路。
大白猫跳上床，罕见地蜷在许晴腿边。程默伸手抚摸猫咪，指尖碰到许晴的。在这个静谧的夜晚，三个心跳渐渐同步——不，是西个。未来的路或许会有更多挑战，但此刻，他们找到了共同的频率。
窗外，初夏的夜风掠过梧桐树梢，沙沙声如同生命温柔的絮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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