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8年12月10日，凌晨五点零七分，松江市人民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。林秀芬攥着缴费单蹲在楼梯拐角，冻僵的手指把纸角捻出毛边。三天前医生说的数字在眼前跳——三万块押金，顶她不吃不喝干十年。
"林秀芬！药房催费！"护士的胶底鞋啪嗒啪嗒踩过来，"柔红霉素断货三天了，主任特批的进口药要不要？一针八百。"
她盯着护士胸牌上反光的"李"字，突然想起李国富的小姨子就在药房。上个月工会发劳保肥皂时，这女人往自己包里塞了整箱。
"要！"林秀芬从裤腰暗袋摸出卷毛票，最大面额是五块的，"先打半针行不？我天亮就去借......"
护士的圆珠笔戳破缴费单："当这是菜市场呢？没钱去求厂长啊，人家刚给医院捐了台B超机。"
病房里的小雨缩成团，化疗后掉光的头发像蒲公英杆子支棱着。孩子的手背上全是针眼，胶布粘着块棉花："妈，爸回来没？他说给我带糖葫芦......"
林秀芬把输液管往高处拽了拽，铝制饭盒里是昨晚剩的玉米糊，结着层青灰色的膜。暖气片后头藏着个铁皮盒，她趁孩子闭眼时摸出来数——下岗补偿金三百块，陈卫东失踪前藏的私房钱五十七块三毛，再加上今天要交的摊位管理费......
"林姐！"隔壁床的马婶突然探进头，"菜市场东门让城管封了，刘美凤的煎饼车都让人砸了！"
她手一抖，硬币哗啦撒一地。床底滚出个螺丝帽，陈卫东修机床时总爱揣几个。林秀芬弯腰去捡，突然发现螺丝纹路里嵌着暗红色渣子，像是干涸的血迹。
"大妹子，要不把孩子接回家？"马婶压低声音，"我听说中药铺老张头治过这病，抓副药才二十......"
林秀芬把螺丝帽揣进兜，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冲到值班室。病历本摊在桌上，主任医师的钢笔正圈着"危重"俩字："家属抓紧筹钱，这个月必须上化疗。"
"您给开个贫困证明行不？"她把下岗证往桌上一拍，"厂里欠着安置费......"
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："钢厂八百职工都这么闹，医院早黄摊子了！"
出医院时雪下大了。林秀芬把棉袄裹紧，路过邮局看见小黑板写着"国库券收购价：92年100元兑118元"。她突然想起陈卫东失踪前夜念叨过："哈尔滨那边国库券行情好......"
自由市场的塑料棚被雪压塌半边。林秀芬扒开碎冰碴子，从三轮车底拽出藏着的面粉袋。刘美凤肿着眼帮忙架炉子："李国富的侄子带人收保护费，说是摊位要招标......"
第一锅饺子刚浮起来，戴红袖标的胖子就踹翻煤炉。滚水溅在林秀芬脚背上，她抄起擀面杖要拼命，却被个穿旧军大衣的男人拦住。
"赵三，这片儿现在归街道管。"疤脸男人掏出皱巴巴的证件，"再闹事送你进局子。"
人群突然骚动。林秀芬趁乱包好二十个饺子塞进铝饭盒，转身往医院跑时，听见身后传来钢厂的上班铃——那是二十年前装的汽笛，早该下岗的动静。
病房的电视播着《还珠格格》，小雨的脸被荧光屏照得发青。林秀芬蘸着醋喂孩子吃饺子，突然发现饭盒盖上有个油指印，五个螺纹里缺了道弧——和陈卫东被机床轧断的小指纹路一模一样。
"妈，疼......"小雨突然抽搐，呕出的饺子混着血丝。林秀芬疯了一样按呼叫铃，却摸到床垫底下压着张纸——是陈卫东的字迹："秀芬，账本在厂区三号库房，千万别......"
纸角被撕碎了，剩下的字淹没在刺耳的警报声里。护士冲进来打镇静剂时，林秀芬盯着窗外飘的雪，想起去年除夕陈卫东喝多了说的醉话："李国富在江边有栋小楼，全厂仨月工资都买不起块瓷砖......"
后半夜，林秀芬蹲在锅炉房烧热水。看门老头往炉膛添煤时嘟囔："三号库上月就封了，说是要改仓库......"
她突然站起，铁皮水舀子咣当掉地上。火光中，老头的工作服袖口沾着块机油渍——和那晚在厂区撞见李国富时，会计袖口的污渍形状分毫不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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