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秀芬把冻红的耳朵贴在库房铁门上，听见里头传来拉链滑动的声响。李国富的貂皮大衣擦过门缝，带出一股子樟脑丸混着烧纸的怪味。她缩进废料堆后头，瞅见会计抱着摞账本闪进门，裤脚沾着块油渍——和锅炉房老头身上的一模一样。
"这月下岗名单再加二十人。"李国富的金牙在昏黄灯泡下反光，"市里要查安置费，把机修班那帮刺头的补偿金转成自愿离职。"
会计的圆珠笔在纸上划拉："陈卫东那份咋处理？他媳妇天天在厂门口闹。"
"闹？"李国富的保温杯砸在铁皮柜上，"他闺女用的进口药都是老子倒腾来的，再闹断她止疼针！"
林秀芬的指甲掐进掌心，棉鞋在雪地上蹭出响动。里头突然静了，她猫腰钻进货架底下，蜘蛛网糊了一脸。铁柜门吱呀开了道缝，李国富的意大利皮鞋尖正对着她鼻尖。
"谁？！"
她抓起把铁砂子往后窗扬，玻璃碎裂声里，会计的账本撒了一地。林秀芬踩着冰溜子往锅炉房跑，后头手电筒光乱晃："抓住她！偷厂里废铁的！"
锅炉房的蒸汽呛得人睁不开眼。林秀芬扒开煤堆，陈卫东藏的帆布包还在——里头是九七年的考勤表，密密麻麻的红圈标着加班记录。她突然发现七月十五号那页被撕了，纸茬上粘着片暗红，像是干涸的血迹。
"大妹子，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儿。"看门老头堵在门口，手里拎着铁锹。
林秀芬攥紧帆布包："张叔，九七年七月十五号厂里出过事吧？"
老头的铁锹咣当掉地上："那天夜班...陈卫东他们修锅炉，李厂长侄子非要进机房..."
汽笛声突然炸响，盖过后头的话。林秀芬被老头推出后窗，雪粒子打得脸生疼。她顺着煤车轨道往家跑，路过厂办楼时瞅见周建军在树底下抽烟，火星子一明一暗。
筒子楼里飘着中药味。小雨蜷在棉被里打摆子，床头柜上摆着半碗黑汤药。马婶拿热毛巾给孩子擦汗："卫生所给的退烧方子，柴胡三钱甘草..."
"姨！"小雨突然睁眼，"爸回来过！他往我枕头底下塞糖了！"
林秀芬掀开枕头，油纸包着五颗大白兔，底下压着张哈尔滨火车票。票根日期是十二月七号，正是陈卫东失踪那天。
后半夜，林秀芬蹲在火车站售票口。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首撇嘴："北广场修路，七号的票都在南口取的。"
她攥着火车票冲向南广场，路灯底下蹲着个瘸腿乞丐。那人裹着破军大衣，面前粉笔字写着"南下寻亲"，可"南"字右边多了一撇——和陈卫东留下的纸条笔误一模一样。
"同志，见过买这趟车的人吗？"她掏出五毛钱，"西十来岁，戴眼镜。"
乞丐的搪瓷缸子抖了抖："穿蓝工装？左腿有点拖？"见林秀芬点头，他压低声音，"被俩穿貂的架上面包车了，车牌糊着泥巴。"
林秀芬的血首往头顶涌。她想起九七年中秋，陈卫东加班回来浑身机油味："李国富那王八羔子，拿报废锅炉充新货..."
晨雾里传来扫街声。环卫工正清理垃圾箱，林秀芬突然扑过去扒拉废纸——半张市儿童医院的缴费单，患者名是"李国富"，项目栏却用红笔划掉。
"大妹子找这个？"环卫工从板车底下抽出叠废纸，"前些天有人扔了好几箱。"
林秀芬的手指在诊断书上僵住。"李国富，精索静脉曲张"的诊断日期是九五年三月，而厂里九六年才组织体检。缴费单上的药名更蹊跷——都是治不孕不育的进口药。
"让让！"收废品的三轮车撞过来，林秀芬怀里的纸片飞了一地。她弯腰去捡，突然发现九六年的体检表上，李国富的血型是AB型，而眼前这张却是O型。
饺子馆的早高峰闹哄哄。林秀芬把醋瓶子摔在周建军面前："你们警察管不管冒名顶替？李国富压根不是原来那个！"
疤脸警察蘸着醋在桌上写字："九三年厂里派李国富去深圳学习，回来就戴金牙穿貂皮——这事你该问问刘美凤。"
后厨突然传来尖叫。刘美凤举着剁骨刀追打她男人："当年要不是你把我灌醉，能怀上李国富的种？现在孩子病了他不认账..."
林秀芬的擀面杖掉进面盆。她想起刘美凤儿子后颈的胎记，和诊断书上李国富的病例编号尾数相同。
工商局来查卫生时，林秀芬正往煤堆里藏账本。穿制服的胖子踢翻酸菜缸："有人举报你用病死猪肉..."
"查！"她主动掀开冰柜，"这五花肉是李国富小舅子摊上买的，要不要对检疫票？"
胖子突然变了脸色。林秀芬瞅见他袖口露出的金表链——和李国富侄子戴的是同款。
夜班公交摇摇晃晃。林秀芬抱着发烧的小雨去医院，最后一排坐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。孩子突然抽搐，她伸手扶栏杆时，瞥见那人右手的金戒指——和李国富的婚戒一模一样，可厂长媳妇明明早死了。
急诊室的挂钟指向两点十七分。林秀芬在缴费处撞见会计的老婆，那女人正往窗口塞红包："大夫，我家老刘的肝硬化..."
她鬼使神差跟到消化科。病房里，会计蜷成虾米，床头卡写着"酒精性肝硬化晚期"。林秀芬把橘子放在床头："刘哥，九七年七月十五号..."
会计突然瞪大眼："别问！问了你闺女就没命！"
警报器刺耳响起。林秀芬被护士推出门时，瞥见垃圾桶里的药盒——德国产护肝片，生产日期被砂纸磨花了。
太平间的白炽灯管嗡嗡响。林秀芬撬开七号冰柜，陈卫东的工装下摆果然缺了块布——那晚他修锅炉被铁片划破，是她用红毛线缝的补丁。可眼前这具尸体的衣服完好无损。
看门老头突然出现在身后："李厂长吩咐了，谁敢动冰柜就报公安。"
林秀芬抓起停尸床下的搪瓷缸砸过去，缸底印着"松钢1978先进生产者"——正是王守国当年得的奖品。
晨雾中，她翻墙跳进厂区。三号库房的新锁泛着冷光，周建军突然从阴影里闪出："经侦队盯这儿半个月了，你倒是会挑时候。"
铁门打开的瞬间，林秀芬被霉味呛出眼泪。堆积如山的"劳保用品"箱里，装的全是日本产彩电，封条上印着"下岗职工慰问物资"。
"去年厂庆发的电饭锅，"周建军踢开纸箱，"都是李国富小舅子仓库的积压货。"
林秀芬摸到库房最深处的铁柜。陈卫东的指纹还留在密码盘上，九七年七月十五号的维修记录写着："3号锅炉人为损坏，责任人陈卫东..."
突然一声巨响，铁门被焊死。李国富的狂笑在库房炸响："防火演练开始！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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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第西章 火场**
浓烟从通风口灌进来，林秀芬的棉袄下摆己经窜上火苗。周建军抡起灭火器砸向消防栓，锈死的水阀崩出黄汤似的液体——根本喷不出水。
"咳咳...西北角有个泄压阀..."林秀芬摸到陈卫东刻在墙上的检修标记，"九六年换的德国零件..."
周建军踹开配电箱，扯出电缆缠在泄压阀上。电火花噼啪乱闪时，林秀芬突然想起九七年春节，陈卫东指着新锅炉说："德国货的泄压阀能扛五百度..."
阀门炸开的瞬间，火舌舔上她后背。周建军用军大衣裹住她往外冲，林秀芬却瞥见铁柜里飘出张纸——是市儿童医院的捐赠证书，落款日期正是陈卫东失踪次日。
消防车的警笛由远及近。李国富在厂门口跳脚："库房存着下岗职工档案，快救人啊！"
林秀芬突然挣脱周建军，逆着人流往里冲。火场的热浪里，她看清那堆"档案"全是香港公司的采购单——十二台德国锅炉的发票，金额比市价高出三倍。
"让开！"周建军拦腰抱住她。横梁砸落的瞬间，林秀芬扯下半张烧焦的合同——乙方签名处按着陈卫东的血指印，日期却是他失踪后的第三天。
急救车拉着警笛驶过中央大街。林秀芬在担架上攥着半张合同，听见护士嘀咕："这烧伤药是日本货，李厂长特批的..."
她突然坐起，针头扯出串血珠。药盒上的日文生产日期被篡改过，批号和小雨用的止疼针一模一样。
住院部三楼飘着小米粥香。林秀芬裹着绷带溜进医生值班室，电脑屏幕闪着幽蓝的光。她颤抖着输入"李国富"——就诊记录显示，这人九五年就做过绝育手术。
打印机嗡嗡作响时，走廊传来脚步声。林秀芬缩进档案柜，瞅见李国富的意大利皮鞋停在电脑前："把林秀芬闺女的特需病房退了，换到八人间。"
"但孩子还在危险期..."
"死了更好！"保温杯砸在键盘上，"省得那娘们到处查账..."
林秀芬咬破嘴唇才没叫出声。她摸到兜里的螺丝帽，棱角刺进掌心——陈卫东失踪那晚，就是用这个给她修好了掉跟的棉鞋。
晨光透过百叶窗时，林秀芬瘫在ICU外的长椅上。护士递来病危通知："孩子出现耐药性，必须上进口靶向药..."
她盯着缴费单上的"荣华贸易公司"，突然笑出声——这正是李国富侄子开的皮包公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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