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江开往哈尔滨的绿皮火车喷着黑烟，林秀芬把小雨裹在军大衣里。孩子的手腕上插着滞留针，药水瓶吊在行李架上晃荡，折射着1999年第一场雪的寒光。
"同志，换票了。"列车员的手电筒扫过母女俩的脸，"硬座不能躺人，补张卧铺？"
林秀芬数出五张皱巴巴的十元票子，突然瞥见票夹里露出半截电报稿——"冰城站有李记接货"。字迹歪斜的"李"字右边多一撇，和瘸腿乞丐的粉笔字如出一辙。
"要下铺！"她突然改口，"孩子得通风。"
列车员怔了怔："下铺没了，中铺行不？"转身时工作服下摆掀起，露出腰间BP机——和李国富侄子的是同款摩托罗拉。
深夜两点，火车在双城堡临时停车。林秀芬摸黑爬下中铺，小雨的呼吸轻得像片雪花。她踮脚走向9号车厢时，听见乘务间传来对话："哈尔滨站有记者蹲守，那批货改走三棵树..."
货厢的铁门虚掩着。林秀芬刚摸到标着"医疗设备"的木箱，后颈突然抵上冰凉的刀尖："陈卫东媳妇？李厂长等你三天了。"
她猛地后仰，头槌砸中对方鼻梁。木箱翻倒，滚出成捆的国库券——92年百元面值的暗纹在月光下泛青，正是陈卫东失踪前提过的"哈尔滨黑市硬通货"。
"救命！"林秀芬的尖叫惊动整节车厢。乘警赶来时，只剩满地碎木屑。她攥着半张货运单缩在角落，收货地址写着"道外区北十八道街37号"，那是哈尔滨最大的地下钱庄。
晨雾中的哈尔滨站飘着煤灰。林秀芬背着小雨挤过票厅，墙上的春运标语撕去半边，露出"荣华贸易诚聘会计"的告示。穿貂皮的男人尾随她们出站，呼出的白气里带着酒味。
"大姐住店不？"三轮车夫操着山东口音，"中央大街国营宾馆，热水暖气..."
林秀芬突然拽住他车把："去北十八道街多少钱？"余光瞥见貂皮男正在点烟，Zippo打火机刻着黑龙纹样——和香港汇款单上的水印一模一样。
道外区的石板路结着冰凌。林秀芬在37号门前数到第八块砖，突然听见里头传出算盘声。木门吱呀开了条缝，独眼老头打量她怀里的孩子："换券还是兑汇？"
"找李掌柜。"她亮出沾血的国库券，"松江来的硬货。"
老头突然抄起鸡毛掸子："丧门星！你男人卷走二十万..."话音未落，后堂冲出个瘸腿汉子，右手的虎口烫伤结着痂。
林秀芬的顶针掉在地上。这人的跑姿和陈卫东一模一样，左腿微跛的角度分毫不差。
"秀芬？"瘸子突然僵住，黑龙江口音下藏着松江腔，"你怎么..."
枪声炸碎玻璃窗。林秀芬扑倒瘸子时，貂皮男的猎枪轰烂门板。怀中小雨的药瓶被打碎，胰岛素流了满手。
"从后门走！"瘸子拽她钻进地窖。成捆的现金堆里埋着台电报机，发报键上粘着块口香糖——和陈卫东修机床时嚼的是同个牌子。
地窖连通防空洞。林秀芬摸到墙上的粉笔记号，眼泪突然涌出来——这是1996年陈卫东在厂里画检修路线的手法。
"当家的被李国富扣在儿童医院！"瘸子突然开口，"他们拿我闺女要挟..."
林秀芬的手电筒光扫过他脖颈，那里有条十公分的疤——和王守国验尸报告上的利器伤完全吻合。
防空洞尽头是所废弃小学。瘸子扒开讲台后的砖墙，露出十二台贴着日文的锅炉："李国富让我冒充陈卫东，在哈尔滨销赃..."
林秀芬的指甲抠进锅炉编号：NK-21937。这是儿童医院那批"进口设备"，铭牌上的出厂日期被改为1998，刮痕下藏着"昭和13年"的字样。
"你才是真陈卫东？"她突然举起铁管。
瘸子苦笑："九七年七月十五号，我在锅炉房看见李国富侄子动手脚..."他撩起裤腿，机械义肢泛着冷光，"被塞进焚化炉前，老周救了我。"
操场外传来犬吠。林秀芬掀开黑板，密道里堆着成箱病历——李国富在哈尔滨的私生子登记卡，血型全是AB型，与松江的假体检报告矛盾。
"他要洗白资产！"陈卫东突然拽她蹲下，"这些孩子都挂在我名下..."
破窗声骤响。周建军踹开铁门，警服上结着冰碴："儿童医院有批孩子要转移！"
林秀芬背着小雨翻墙时，听见身后传来爆炸声。陈卫东的机械腿卡在废墟里，朝她喊："去冰雪大世界！找雕冰的老曲..."
中央大街的冰灯映着血色。林秀芬在"松江机械厂冰雕"前驻足，广告牌上的日文被积雪覆盖。她突然发现冰雕底座刻着串数字——九七年厂里被盗的工会经费数额。
"大妹子买烤地瓜不？"摊主掀起棉帘，露出烧伤的脸——正是锅炉房看门老张头。
林秀芬的地瓜掰开露出纸条："李国富在冰灯里藏账本"。老张头压低声音："他在哈尔滨有七个情妇，都住马迭尔宾馆..."
夜查的联防队员晃着手电逼近。林秀芬钻进教堂地窖，怀中的小雨突然抽搐："妈妈，那个叔叔有糖..."
她抬头看见彩色玻璃映出人影——李国富的侄子正在阁楼点钱，验钞机的紫光照亮整箱美元。窗外的冰滑梯上，几个孩子正用病历本折纸飞机。
"不许动！"周建军的声音从屋顶传来。林秀芬趁机摸到保险柜，密码盘沾着陈卫东修表用的黄油。
"950715"——她输入女儿确诊那天的日期。柜门弹开的瞬间，冷冻的寒气扑面而来：二十本护照整齐码放，李国富的假身份横跨中日韩，出入境记录显示他每月往返哈尔滨与长崎。
账本最底下压着盘录像带。林秀芬塞进教堂的放映机，雪花屏后出现1997年的锅炉房——李国富侄子正往压力表灌水银，陈卫东冲进来阻止却被铁棍击倒。
"这就是他'贪污'的证据？"周建军踹开阁楼门，"李国富在长崎有家锅炉厂，专门翻新日军旧设备！"
警笛声响彻松花江。林秀芬背着孩子跑向江桥，怀中的小雨忽然呢喃："爸爸在冰里..."
她顺着女儿的手指望去，冰雪大世界的冰雕内部冻着具尸体——正是失踪的会计，手里攥着儿童医院的捐赠证书。冰雕脚底刻着串编号，正是小雨的病历号。
"妈妈看..."小雨的指尖点在冰面上。融化的冰层下，陈卫东的机械腿泛着冷光，正指向江心岛方向。
林秀芬的棉鞋陷进雪里。对岸的江心岛亮起探照灯，十二台锅炉的剪影像怪兽蹲伏。荣华贸易的货轮正在起锚，甲板上的集装箱印着"中日友好医疗物资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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