朵朵踮着脚尖,在日历上又画了个红圈。1978年5月15日,距离父亲留下的"1978.6"只剩半个月了。窗外的木棉花被风吹落,像一团团小火苗砸在铁皮屋顶上,发出"咚咚"的响声。
"朵朵,别玩了,来帮忙!"白兰在后院喊道。她正调试着那台根据父亲图纸改良的纺织机,脸上沾着机油,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。
三个月前那场夜袭后,她们搬到了更隐蔽的废弃粮仓。现在这里己经初具工厂雏形——六台缝纫机整齐排列,角落里是那台珍贵的改良纺织机,墙上贴满了朵朵画的"设计图"。
"妈妈,今天能出多少布?"朵朵蹲在出布口,看着淡蓝色的混纺布料像小溪流般缓缓吐出。这种布料结合了棉的透气性和化纤的挺括,正是香港市场最需要的。
"三十码。"白兰擦了擦汗,"陈先生下午来验货,如果合格..."
"就下大订单!"朵朵接话。她早就从麻雀那里听说,陈先生的香港公司接了美国沃尔玛的童装大单。
前院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。朵朵跑到窗边,看见辆挂着军牌的吉普车停在门口,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下车查看门牌。
"妈妈!是陆叔叔!"朵朵尖叫着冲出去,差点被门槛绊倒。
陆卫国转身的瞬间,朵朵愣住了——他穿着笔挺的干部装,胸前别着"深圳工业区筹备组"的徽章,左眉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更加明显。与东北时那个满身机油的科长相比,现在的他浑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。
"朵朵?"陆卫国蹲下身,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,"长高了。"
熟悉的声音让朵朵鼻子一酸。她扑进男人怀里,闻到了记忆中的梅花香——比上次更浓郁了,还混着淡淡的烟草味。
"陆...陆科长?"白兰站在门口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。朵朵注意到母亲悄悄抹了抹脸,想把机油擦掉。
陆卫国站起身,目光扫过白兰粗糙的双手和简陋的厂房:"白兰同志,组织上己经为云建国同志平反了。"
白兰像被雷击中般晃了晃,扶住门框才没倒下。朵朵赶紧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腿——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,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人眩晕。
"进屋说吧。"陆卫国环顾西周,声音突然压低,"有重要事情。"
粮仓里间是她们的生活区,用布帘隔出两张小床。陆卫国从公文包取出文件,朵朵瞥见抬头写着《关于为04项目冤假错案平反的通知》。
"云建国的研究成果为国家节约外汇上百万美元。"陆卫国念着文件,朵朵看见他手腕上的梅花形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清晰,"经查证,所谓'里通外国'纯属诬陷..."
白兰的眼泪砸在水泥地上,洇出深色的圆点。朵朵爬上母亲膝盖,小手擦去那些泪水,却怎么也擦不完。
"还有更好的消息。"陆卫国从内袋掏出张纸条,"云工月底回国。"
朵朵浑身一震——和铁皮小汽车上的日期一致!白兰颤抖着接过纸条,上面只有一行字:"6月1日,罗湖海关,带朵朵来。"
"他...还好吗?"白兰哽咽着问。
"很好。"陆卫国嘴角微扬,"在香港帮外资企业解决了不少技术难题,现在带着专利回来。"
朵朵耳朵竖了起来。专利!这意味着父亲不仅洗清冤屈,还带回了能变现的技术!
"关于你们的情况..."陆卫国话锋一转,"区里决定将你们的小厂列为改革开放试点企业。"
"什么?"白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"这是邓副总理特批的试点政策。"陆卫国指着文件最后一页,"允许科技人员家属利用闲置设备创业,产品可出口创汇。"
朵朵心脏狂跳。这就是前世课本里说的"三来一补"政策雏形!她迫不及待地跳到地上:"妈妈!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做生意了!"
陆卫国被她的兴奋感染,冷峻的面容罕见地露出笑容:"小鬼头,你懂什么是做生意?"
"朵朵懂!"她昂起头,指着墙上的涂鸦,"这些衣服能卖到香港,香港人用港币买,港币能换外汇券!"
陆卫国惊讶地挑眉:"谁教你的?"
"陈先生..."朵朵赶紧装傻,"陈先生说外汇券能买大白兔奶糖!"
白兰和陆卫国相视一笑。朵朵趁机观察两人——母亲眼中有久违的光彩,而陆卫国冷硬的轮廓也柔和了许多。前世作为言情编辑的职业敏感让她嗅到了特殊的气氛。
"我带你们去看看新厂房。"陆卫国起身,"就在工业区规划用地内,比这里宽敞多了。"
就在这时,收音机里的新闻突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:"...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》一文在全国引发热烈讨论..."
朵朵屏住呼吸。这是改革开放的思想先声!她看见陆卫国神情肃穆地听完广播,轻声说:"东风来了。"
离开时,朵朵注意到陆卫国特意落后几步,从吉普车上拿下个布袋:"给你们带的,东北的蘑菇和木耳。"
白兰接过时,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触,又同时迅速分开。朵朵假装没看见母亲泛红的耳尖,蹦跳着去翻布袋——除了山货,还有几本童书和...一罐大白兔奶糖!
"陆叔叔最好啦!"朵朵抱着糖罐,却在罐底摸到个硬物。趁人不注意,她偷偷查看——是枚黄铜钥匙,标着"工业区A-48"。
当天下午,陈先生如约而至。这个总是一丝不苟的港商看到改良后的混纺布料时,竟失态地扯松了领带:"这...这质地比日本货还好!白女士,我要五千码!"
白兰倒吸一口冷气——她们现在月产量才三百码!
"设备不是问题。"陈先生激动地说,"我可以进口日本机器,但技术..."
"技术是我丈夫的。"白兰突然坚定起来,"要等他回来决定。"
陈先生若有所思地点头:"当然,当然..."临走时,他悄悄塞给朵朵一盒香港巧克力,低声道:"告诉你爸爸,美丽华愿意出三成股份。"
朵朵把巧克力藏进枕头,却把话记在心里。前世资料显示,七十年代末香港纺织业正在腾飞,三成股份意味着...
夜幕降临,白兰罕见地没有熬夜赶工,而是对着小镜子梳头。朵朵知道母亲在期待什么——三天后她们就能搬进正规厂房,而月底将迎来与父亲的团聚。
"妈妈,陆叔叔是不是喜欢您?"朵朵突然问道。
白兰的梳子"啪"地掉在地上:"胡说什么!"
"他看您的眼神,就像小红帽里的大灰狼看小羊羔。"朵朵故意用童言无忌的语气,"朵朵觉得陆叔叔比爸爸高!"
"越说越离谱!"白兰红着脸捡起梳子,却对着镜子多看了两眼。
朵朵偷笑。前世她策划过无数言情剧情,这种"暗恋丈夫好友"的桥段最戳读者萌点。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——她摸出那枚黄铜钥匙,上面除了编号,还有个几乎不可见的梅花印记。
"妈妈,我想去新厂房看看!"第二天一早,朵朵就缠着白兰带她去看工业区的厂房。
白兰拗不过女儿,只好向陆卫国留下的地址出发。工业区还在建设中,到处是推土机和脚手架。A-48是栋红砖厂房,比现在的粮仓大了十倍不止!
朵朵用黄铜钥匙打开侧门,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——厂房里整齐排列着二十台崭新缝纫机,中央是台德国产的大型纺织机,墙上还挂着"南方纺织厂"的牌子!
"这...这不可能..."白兰扶着墙才没跌倒。
朵朵跑到纺织机前,在控制面板侧面发现了熟悉的梅花刻痕。这绝对是父亲安排的!她正要欢呼,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。
"有人举报这里私设厂房!"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。朵朵从门缝看见李会计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走来,手里拿着相机。
白兰脸色煞白,抱起朵朵就往后退。千钧一发之际,朵朵看见厂房后窗有棵大榕树,树枝几乎伸进窗口。
"妈妈,爬树!"朵朵指着窗户。
白兰犹豫片刻,还是推开窗户爬上榕树。她们刚躲进茂密的树冠,李会计就带人闯了进来。
"奇怪,明明看见人进来的..."李会计的声音充满疑惑,"搜!肯定有违法生产的证据!"
朵朵屏住呼吸,透过树叶缝隙观察。李会计检查着那台德国纺织机,突然在控制面板处停下——他发现了梅花刻痕!
"果然是云建国的技术!"李会计兴奋地对同伴说,"快拍照!这是窃取国家机密的铁证!"
闪光灯亮起的瞬间,朵朵不小心踩断一根树枝。"咔嚓"声引起了注意,李会计狐疑地看向窗外...
"在那!"一个穿制服的人指向树冠。
白兰抱紧朵朵,准备跳树逃跑。突然,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——陆卫国的吉普车疾驰而来,一个急刹停在厂房前。
"李建国!"陆卫国厉声喝道,"谁允许你擅自进入试点企业机要区域的?"
李会计顿时慌了:"陆组长,我接到举报..."
"举报?"陆卫国冷笑,"是举报还是打击报复?云建国同志己经平反,你现在的行为涉嫌诬陷!"
朵朵从没见过这样的陆卫国——像出鞘的利剑,锋芒毕露。李会计在气势压迫下节节后退,最后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。
"下来吧。"陆卫国走到树下,张开双臂。朵朵毫不犹豫地跳进他怀里,闻到令人安心的梅花香。
"陆科长,这些设备..."白兰红着脸从树上下来。
"是云工托人从香港运来的。"陆卫国轻声说,"他用技术专利换的。"
朵朵心头一震。父亲在香港的成就比她想象的更大!前世资料里,七十年代末能用技术换设备的,都是顶尖人才。
回粮仓的路上,朵朵注意到母亲时不时偷看陆卫国的侧脸。而陆卫国虽然目视前方开车,耳根却一首泛红。朵朵在心里偷笑——成年人的感情,有时候比小孩子还别扭。
当晚,收音机播报了更振奋的消息:"...广东省革命委员会宣布,将在深圳、珠海、汕头三市试办出口商品生产基地..."
白兰停下缝纫机,认真听着。朵朵知道,母亲终于相信时代真的变了。
"朵朵。"睡前,白兰突然问,"如果...如果爸爸妈妈分开了,你想跟谁?"
朵朵假装睡着,心里却明镜似的——母亲在考虑未来的可能性。她偷偷摸出枕头下的铁皮小汽车,上面的"1978.6"在月光下闪闪发亮。
再过半个月,父亲就要回来了。而陆卫国看母亲的眼神...朵朵翻了个身,决定暂时把这个甜蜜的烦恼留给大人们。
窗外,深圳的第一盏霓虹灯在远处亮起,像一颗小小的星星落在了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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