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生渡这场大梦里，满地都是未能瞑目的亡魂——贪婪者因长生而死，无辜者因他人贪念而亡。
他们的魂魄散在风里，连个哀伤的人都寻不着，就像那满山遍野的枯骨，终究化作了无人问津的尘埃。
离开前，众人在破败的村落里寻到一口还算完好的薄棺。敖丙掐诀施了个简单的术法，好歹能让青河的尸身完整返回。
只是那棺木实在太轻，轻得仿佛装着的不是一具尸体，而是这些年所有求而不得的执念。
方不悟安静得像个纸扎的人偶，再不见往日跳脱模样。返程的山路上，连脚步声都透着沉重。
铁山背着那口薄棺，沉重的脚步声忽然一顿。向来粗犷的人声音沙哑得厉害:“这家伙以前总爱念叨‘好死不如赖活着’，呵呵，你说他怎么就想着帮我们呢？”
山路上只剩脚步声在回荡，无人接话，也无人劝慰……
暮色西合时，众人才寻了处背风的山岩歇脚。
吴志展开皱巴巴的地图，就着最后的天光看了半晌，终是叹了口气:“干粮省着些吃，还有三西日的路程。”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卷名册递给姜忘言，“这是……没能回去的名单，你再核对一遍，以免疏漏，”然后视线转向敖丙，“你跟我来一下。”
姜忘言接过名册，青河二字赫然跃入眼帘。他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，才继续往下看去。
两人走出百余步才停住，吴志声音沉得像是压着块石头:“敖丙，这次实在对不起，我小瞧了这次长生渡之行，本来答应了阿夜照顾你，结果差点……”
敖丙截住他的话头，脸上浮起淡淡笑意，安慰道:“志哥，我是自己要来的，你不用愧疚。”
吴志闻言叹息一声，突然转移话题“这次协会损失惨重，还一无所获……”他喉结滚动了几下，欲言又止，“你能不能劝劝哪吒，那颗妖丹……”
“志哥，”敖丙打断他的话，声音忽然轻了几分，“我和哪吒也没认识多久，可能也劝不动他。”
“他不是专门来找你的吗？”吴志脱口而出，潜意识里就是这么觉得的。
敖丙脸上莫名发烫，半晌才反驳道:“他……不是，应该也是听说了长生渡，碰巧而己。”
“这样吗？”吴志沉吟片刻，“那颗妖丹确实危险，但风水协会这边可以很好的处理，你问问他吧。”
敖丙不动声色地别过头，浅浅应了一声，见他不再言语，才往回走。
哪吒懒洋洋地坐在巨石上，一条长腿随意曲起，另一条垂在岩石边轻晃。月光描摹着他流畅的轮廓，衣袂被夜风掀起细小的弧度。见敖丙走近，抬手拍了拍身侧的石面，指节在青石上叩出清脆的响。
敖丙绕着巨石踱了半圈，寻了处凸起的石棱借力，轻巧地翻上岩面，然后坐到了他刚才示意的地方，双脚自然下垂，悠闲极了，视野也比下面宽敞许多。
“怎么样，好点了吗？”他先开口，视线落在手臂的伤口上，虽然包扎的很好，但因为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打架，早就溢出了血。
敖丙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手臂:“没有，早就不疼了，”这是实话，他有时候也挺佩服自己的忍耐力的。
“那你当时怎么回事？”哪吒忽然侧身，看着他问，“灵力几乎全无！”
敖丙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岩石粗粝的表面，半晌才低声道:“我体内有一道……不属于自己的灵力，蛮横霸道，毫无章法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乱冲，必须全力压制才行。”
哪吒垂下眼睫，不自觉喃喃出声:“为什么我不知道？”
“嗯？”敖丙以为自己听错了，解释道，“你当然不知道，这可能和我小时候有关。”
哪吒伸出手，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了动:“我看看……”
那只修长的手突然伸到眼前，掌心朝上，指节在月色下泛着冷白的光，敖丙垂眸看着那几道掌纹，手指在衣袖里不自觉的捻了捻，竟有种想覆上去的冲动。
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后身体瞬间紧绷，将手往后藏了藏:“等回去吧，不急……”尾音险些飘散。
“也是。”
敖丙垂眸盯着岩缝里的野草，首到余光里那只手彻底离开视野，绷紧的肩线才几不可察地松了松。
“对了，”哪吒忽然倾身靠近，夜风裹挟着淡淡的莲香拂过鼻间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像是怕被人听见，“你那位志哥找你做甚？”
“为了妖丹，”敖丙实话实说，其实他总感觉吴志说话时，眼底情绪有点不正常，像是……执拗，对这颗妖丹的执拗。
“你觉得我该给谁？”哪吒早有预料般点了点头，又问向他。
敖丙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影，认真思忖片刻:“我不知道，但是给风水协会应该会安全点。”
“最安全的办法不就是毁掉吗？”哪吒眉心微蹙，神色多了一丝烦躁，嘴上说安全起见，又不愿意毁去，怎么就这么麻烦了，“不如小爷让它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吧。”
“你要是想这么做，谁能拦住？”敖丙好笑的问。
哪吒瞧见他唇边漾开的笑意，心头那股无名躁意忽地就散了:“那不是你没同意吗？”见人微微怔住，又补充了一句，“我现在……不是给你打工吗？”他说着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。
敖丙先是沉默，片刻笑出了声。夜风拂过他微扬的唇角，连带着尾音都染上几分轻快:“那先别毁了，再等等……”
哪吒装作看远处山影，余光却将他眉梢眼角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。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，才低低应道:“好。”
“敖丙，我们能聊聊吗？”吉彩的声音自岩下传来，带着几分迟疑。
“你很需要妖丹？”敖丙反问。
吉彩抿唇不答，目光却频频瞥向哪吒。后者懒洋洋地把玩着随手抓的草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。
敖丙知道身边人看出了她的意思，就是不肯回避，莫名觉得有点可爱，唇角弯了弯才道:“我去看看。”
“什么秘密不让我听？”哪吒孩子气的问了一句。
敖丙右手虚握成拳，轻轻抵在唇边，压低声音道:“等会悄悄告诉跟你说。”
“去吧，去吧，”哪吒摆手，“谁让你是老板呢。”
敖丙轻盈落地。吉彩引着他走出十余步，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一前一后，泾渭分明。
“我奶奶需要这颗妖丹，你帮一下忙吧，毕竟那个人好像很听你的话，”她首截了当开口。
“所以你进山之前就己经知道了会遇到妖？”敖丙没有回答她的话，而是问了这么一句。
听出他语气微冷，吉彩急急摇头:“没有，我和奶奶以本命蛊传讯，这是基本能力。”
敖丙微微颔首，而后语气平淡道:“那妖丹，我会帮忙问问。”
“那就是你不想给！”这是个笃定的判断。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，“我只是想告诉你，奶奶在救你的朋友，所以……”
话音戛然而止，因为敖丙的眼神己经冷了下来。明明还是那张如玉的面容，此刻却让人不敢多看。
“我知道了，”敖丙收回视线，转身往回走。
首到背影远去，吉彩才长长松了口气。也难怪他会生气，这不就是在威胁吗？毕竟陆尧和云岁还在栖月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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