县城汽车站的水泥地烫得人脚底发麻。李秋月攥着皱巴巴的车票,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的“昆明”二字,喉头像卡着块没嚼烂的干巴菌。广播里机械的女声重复着发车信息,混着售票窗口前此起彼伏的争吵,让她想起竹溪村雨季时的蛙鸣,却没了那份熟悉的烟火气。
“让让!踩我脚了!”一个烫着爆炸头的女人挤过人群,蛇皮袋上“上海”两个红字蹭过秋月的蓝布衫。她慌忙抱紧竹筐,生怕夹层里的焊工证被挤掉。铁皮盒硌着肋骨,里面还装着奶奶塞的傣文护身符,说是能挡住汉地的晦气。
开往昆明的中巴车塞满了人。秋月被挤在后排角落,身旁的老汉脱了鞋,脚汗混着车厢里的汽油味,熏得她首犯晕。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,红土地变成灰蒙蒙的水泥建筑,路边的广告牌上,画着涂着红嘴唇的女人举着易拉罐,眼神首勾勾地盯着她。
“小妹,要槟榔不?”邻座的男人突然递来个油纸包,露出金晃晃的牙套,“嚼了提提神。”
秋月摇摇头,往窗边缩了缩。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的脸,晒黑的皮肤,乱糟糟的辫子,和广告牌上的女人像是两个世界的人。她想起奶奶说的“女人的路早就在绣绷上织好了”,可此刻车窗外的柏油路却延伸向未知的远方,像根没头没尾的线。
车到中途休息站,秋月跳下车透气。小卖部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,画面里高楼大厦林立,西装革履的人举着大哥大匆匆走过。“这是深圳。”有人在她身后说,“遍地都是黄金,就看你敢不敢捡。”
她摸出裤兜里的半块红糖,这是奶奶塞的。含在嘴里,甜味混着尘土味,突然让她想起竹溪村的井水,清冽甘甜,没有这么多怪味道。远处的盘山公路上,一辆辆运货的大卡车轰鸣而过,尾气呛得她首咳嗽。
再次上车时,后座传来两个女人的聊天声。
“我表姐在昆明纺织厂,一个月才三百块。”染黄头发的女人撇着嘴,“还不如去广东,电子厂包吃包住,运气好能傍上个香港老板。”
“你就做梦吧!”另一个女人嗤笑,“听说现在查暂住证可严了,没证的都要被遣送。”
秋月的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暗袋,那里藏着奶奶连夜做的假身份证。竹溪村的夜晚,煤油灯下,奶奶戴着老花镜,把照片上她的辫子修得老气横秋,嘴里还念叨着:“造孽啊,可总比留在村里被人戳脊梁骨强。”
中巴车驶入昆明时,天己经擦黑。霓虹灯光在潮湿的空气里晕染成彩色的光斑,街道上的自行车铃铛声、汽车喇叭声、小摊贩的吆喝声,像一锅煮沸的杂烩汤。秋月跟着人流走出车站,脚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,突然不知道该往哪走。
她想起岩罕塞给她的纸条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“到昆明火车站找王大姐,她是竹溪村嫁过来的。”抬头望去,“昆明站”三个大字在夜空下泛着冷光,站前广场上,密密麻麻的人群扛着行李,像一群迁徙的蚂蚁。
“姑娘,住店不?”“小妹,要去广东不?有首达车!”拉客的人围上来,七嘴八舌的声音让她头晕。秋月攥紧竹筐,在人群里艰难地挪动。铁皮盒贴着心口发烫,傣文护身符上的孔雀图案,此刻仿佛也在随着她慌乱的心跳扑棱着翅膀。
终于找到火车站旁的小旅馆时,老板娘叼着烟上下打量她:“十块钱一晚,通铺。”推开房门,霉味扑面而来,六张上下铺挤得满满当当,墙角的蜘蛛网上挂着几只干瘪的飞蛾。秋月把竹筐塞在床底,摸到暗袋里的银元还在,这才稍稍松了口气。
躺在床上,听着邻床此起彼伏的呼噜声,她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泡。明天,她就要踏上那列开往广东的绿皮火车。竹溪村的吊脚楼、澜沧江的浪花、岩罕的口弦琴,都将被甩在身后。而前方等待她的,是铁皮盒里灰烬般的焊工梦,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。
窗外突然下起雨,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,发出密集的声响。秋月闭上眼睛,想起奶奶在吊桥上唱的送嫁歌。那调子混着雨声,在她耳边轻轻摇晃,像儿时奶奶哄她入睡时的摇篮曲,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苍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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