样品间的中央空调“嗡嗡”响了整夜，李秋月抱着《服装制版基础》缩在椅子上打盹，首到陈永强的皮鞋声惊醒了她。男人手里晃着张设计稿，金表在晨光里闪了闪：“香港客户要条带民族风的裙子，你看看。”
图纸上是条收腰A字裙，领口处画着模糊的花纹。秋月摸着纸页上的铅笔印，想起竹溪村姑娘们穿的筒裙——腰间绣着孔雀纹，裙摆缀着银铃铛，走起路来“叮叮”响。陈永强突然敲了敲桌面：“别发呆，用你的缠花绣试试。”
“用铁丝做骨架？”秋月抬头，看见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期待。
“太贵了。”陈永强摇摇头，“用棉线搓绳，再缠绣。记住，要轻，还要立体。”他扔来块米色的雪纺布料，“明天上午出样品，客户下午来。”
雪纺布料在灯光下泛着珍珠光泽，秋月摸着柔滑的质地，突然想起奶奶的断发绣帕子——那是用澜沧江两岸的植物染的色，手感跟这布料一样软。她蹲在废料堆里翻出几团旧棉线，先在掌心搓成细绳，再用靛蓝色线以缠花针法绕上去，每绕三圈打个小结，做出类似竹节的纹理。
“你在织毛毛虫？”陈永强不知何时蹲在旁边，钢笔尖戳了戳她手里的棉线绳，“要突出的是傣族元素，不是乡下草绳。”
秋月的脸腾地红了。她想起岩罕用竹篾编孔雀的样子，突然把棉线绳弯成孔雀颈的弧度，又用金线在“颈”部绣出翎羽的纹路。陈永强的钢笔停在图纸上，半晌没说话。
“试试把裙摆改成百褶。”他突然站起来，从柜子里抽出把西洋刺绣书，“苏格兰褶裙的做法，结合你们的缠花。”
百褶裙的折叠工序比锁边机复杂十倍，秋月的指甲缝里嵌满布料纤维，终于在凌晨三点完成了雏形。当她把裙子挂在人台上时，晨光正透过样品间的百叶窗，在裙摆的孔雀纹上织出金色的斑点。
“不错。”陈永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少见的赞许，“把领口改低两公分，加上银线勾边。”他扔来包细银线，“香港人迷信，银饰能招财。”
银线在秋月指间穿梭，让她想起竹溪村的银匠铺。老银匠敲打的声音混着陈永强的皮鞋声，竟在样品间织出奇妙的节奏。当最后一根银线打结时，她看见镜子里的裙子——米色雪纺衬着靛蓝孔雀，银线勾边像给羽毛镀了层月光，裙摆的百褶里藏着细小的缠花纹路，走动时若隐若现。
“李秋月！”陈永强突然提高声音，吓了她一跳，“客户十分钟到，静澜先生的故事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换衣服！”
“换什么衣服？”
“穿这条裙子！”男人扔来双黑色高跟鞋，“模特请假了，你上。”
皮鞋跟有竹溪村的酒杯那么高，秋月扶着人台才敢站稳。裙子的领口蹭着锁骨，让她想起十六岁那年偷穿奶奶的傣裙，被族长骂“不成体统”。此刻站在样品间中央，她却觉得这裙子像长在身上一样，孔雀的尾羽顺着腰线展开，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高飞。
“转一圈。”陈永强拿着相机指挥，闪光灯刺得她眯起眼，“记住，一会儿客户问起，就说这是云南傣族王室的传统纹样。”
“可我们……”
“少废话！”男人打断她，“想不想让更多人看见你的刺绣？”
香港客户是个戴墨镜的中年女人，指尖的翡翠戒指敲着裙子上的银线：“这个孔雀，能不能换成凤凰？”
秋月的心猛地一沉。陈永强刚要开口，她突然说：“凤凰是汉人的神鸟，傣族只认孔雀。”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“有意思。”女人摘下墨镜，眼里闪过兴味，“台湾来的设计师都让我随大流，你倒敢顶嘴。”她绕着人台走了三圈，“就按孔雀做，加三十个加急单。”
陈永强送客户出门时，秋月听见他用闽南语打电话：“对，找几个绣娘，就说做傣族宫廷绣……”她摸着裙摆的银线，突然觉得这些闪着光的丝线，像极了岩罕寄来的信里提到的焊接火花——同样耀眼，同样能照亮什么。
深夜的样品间只剩台灯亮着，秋月摊开陈永强送的制版书，在傣族裙的图纸旁写下一行小字：“用竹篾骨架可减轻重量，成本降三成。”窗外的东莞城灯火通明，她摸出铁皮盒，里面的焊工证灰烬混着傣族缠花的碎线，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。
“还不走？”陈永强的声音吓了她一跳，男人手里拎着个纸袋，“给你的。”
纸袋里是双白色劳保手套，还有本《焊工安全操作手册》。秋月抬头，看见陈永强的背影己经消失在走廊尽头，金表的反光闪过门框。她戴上手套，指尖触到手册扉页的钢笔字：“刺绣和焊接一样，都得护好双手。”
这一夜，秋月躺在铁架床上，听着小西川的呼噜声，想着样品间的傣族裙。她知道，当这条裙子漂洋过海时，裙摆里藏着的不仅是傣族的孔雀，还有一个竹溪村女孩的梦——用针脚缝补的，用焊枪点燃的，属于她自己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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